“怪怪鼠——嗯嗯,”美人鱼在晚宴上敲响了手中的酒杯,把大家的目光都吸引过来。刚说出“怪怪鼠”三个字,发现嗓音有些浑浊,赶紧煞有介事“嗯嗯”清一下嗓,这才说开了。
“怪怪鼠,是一只小老鼠。它名不见经,事不见史,是一只放到鼠堆里,就找不出来的老鼠。它普通得不能再普通,平凡得不能再平凡。可是,它平凡却不平庸,在默默无闻之中,怀揣自己梦想,在前行的道路上慢慢攀爬,默默承受着很多痛苦和艰辛……”
美人鱼刚这样开了个头,就被一只牛蛙打断了。
“哈哈,今天有新情况了——我们的大花瓶要讲故事啦!”
众所周知,牛蛙的嗓门特大。它一开口,整个房间就不可能听见别的声音。靠着大嗓门到处聒噪,混得极大名声。为了维持自己地位,牛蛙总是喜欢抢占话语权,是个十分讨厌的家伙。可这世界就是奇怪啊,明明不是受欢迎的主儿,它的听众却一直不见有减少的迹象。
牛蛙的话音刚落,参加晚宴的名流们都笑了起来。
好在美人鱼脸皮还算不薄,没有理会它们。
“您呐,先别捣乱,听我把故事讲完。”美人鱼对牛蛙说。说完润了润嗓,又继续开讲了:“不过说来话长,这只小老鼠情况有点复杂。为了弄清它的来龙去脉,我花了好长时间呢。你们看,尾巴上这个茧子,就是为了它才磨出来的……”
美人鱼说到这里又被打断了。这回打断它的,是一只对它倾慕已久的龙虾。
在遥远的东海,历来是“虾兵蟹将”,这只龙虾却打破惯例,混到上将军衔,非常不简单。但它有个致命缺点,就是太多情了。总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美人鱼虽是交际花,对爱情的期盼却是相当高,叫它去做小三万不可能。所以即便龙虾身居要职,也一直没能赢得它的芳心。
“这个我们都知道啦。你也真是,好好的日子不过,偏弄个茧子出来,你知道我有多心疼么?不为你自己想,也得为我们想想啊。不过你还是那么美,那么漂亮……”龙虾嘴里流着口水,深情地说。
“在你的眼里,它就化成灰了也是美的。”
“龙虾爷爷也钟情,难得啊。”
“它要算钟情,这世上就没有花花肠子了。”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不知不觉,又把美人鱼的话题岔开了十万八千里。
“还让我说话么!”见着话题又被岔开,美人鱼终于急了,泪水在眼框里一转一转的。
在座的见沙龙的主人真急了,都安静了下来。
美人鱼破涕为笑,又开始讲故事。这回它不再啰嗦,直接进入了主题:
很多年前。一个遥远的小山村。
小山村很安静。安静得像是在星空下发呆的少女。
万籁俱寂。
突然间,传来划破长空的啼音——
一只小老鼠,降生了。
那一刻,汩汩的河水停止了流动。
都静下来,倾听新生命的声音。
那一刻,天空下起了鹅毛大雪。
雪,一片一片,一片一片。
像无数的天使,带着上天不尽的祝福,来到这个世间。
不多一会,大雪就为山岗和树林穿上了一件白色的棉袄。
大地银妆素裹,美丽极了。
伴随着如此祥瑞出生的小老鼠,长得十分漂亮:
鼻子尖尖
眉毛弯弯
尾巴长长
小脸圆圆
五官搭配匀称
四肢比例科学
黄金分割点在它应该在的位置
一双丹凤眼像晶莹剔透的水晶
要说这只小老鼠有多少天赋异禀,倒不见得。
但要说它天资聪颖,大概是的。
它具备作为一只好老鼠应该具备的一切美德:
品行端正,心地善良
五讲四美,尊师敬长
嫉恶如仇,从善如流
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总而言之,它的优点,实在很多。
它的缺点,没有几个。
性格像春水一样温和。
脾气像棉花一样柔软。
一切坏的事情,从来都不主动去做。
就像降临凡间的天使,善良、单纯、可爱。
基本,不怎么欺负小朋友。
可是,这么一只可爱的小老鼠,也没能躲过时间残酷的刷子。
时间在小老鼠身上轻轻地刷阿,刷阿。
悄无声息地刷过了白天黑夜。
不动声色地刷过了春夏秋冬。
不经意间,就把小老鼠,刷成了大老鼠。
它的乖巧可爱的面孔,呜呜——
被英俊和帅气,取代了。
那如水晶般纯洁的双眸——
嗬嗬,基本上还没有多少杂质。
它更加聪明啦。除了数学稍微差了一点,其余的功课勉强都能及格。
小荷才露尖尖脚,不久后,它会变成一只才华横溢的老鼠。
一只温柔,善良,风趣,幽默,多情,善感,的小老鼠。
但这些都不是最有杀伤力的。最有杀伤力的,是它身上,潜伏着一种怪怪的、莫可名状的东西。叫那些年轻漂亮靓丽优雅温柔娴熟柔情似水心灵像钻石一样晶莹剔透的小老鼠见了都十分醉心。
其中有一些情窦初开的,悄悄地,不知不觉地,就把芳心交给了它。
从此,再看不上别的老鼠。
小老鼠心非木石。遇上了心地善良脸蛋俊俏还长着乌黑靓丽长尾巴的,自然也动心。
有的时候,还蠢蠢欲动。
但它没有付诸行动。
因为打生下来那天,大家就说它漂亮,聪明,与众不同。
听得多了,它就相信,自己真的与众不同。
既然与众不同,就要志存高远,做与众不同的事情啊。
于是树下了远大理想——
乘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远大的理想在遥远的地方,小老鼠知道自己没有鸟儿的翅膀,要到达那里须加倍努力。
当然首先要做的,是去象牙塔。因为传说那里,藏着一把开启理想大门的钥匙。
去象牙塔的路不好走。须经多年精心准备。
小老鼠两耳不闻窗外事,潜心在通往象牙塔的路上跋涉。
苍天有眼,经过多年长途奔袭,最终如愿以偿。
小老鼠志得意满。照着这样的步伐,接下来的事情,就顺理成章了啊。
怀揣着美好憧憬,小老鼠去了那里。
然而很快,它就失望了。一切,都么的想象中美妙。
那里的老鼠们也只是一日三餐按部就班。
那里的异性也鲜有漂亮得叫它不思茶饭。
最最叫它伤悲的是,没有看见金钥匙的一点蛛丝马迹。
它是一只志存高远的老鼠阿。
如今不见开启美好未来钥匙的踪影,叫它怎么去把理想实现?
理想高挂天空,自己却在地上匍匐,让它有了点英雄末路的感伤。
这时,来了一个牛教授。
为什么是牛教授?因为它是一头很有才华的牛。
牛教授思想很悲观。它说,我们的生活,是一出虚无的闹剧。我们在母亲的痛苦中降临,然后在痛苦中度过一生,最后在痛苦中死去。在这个世间,我们就像一丝柳絮漫无目随风飘荡,不知道是掉在泥潭里被污秽吞噬,是落在大路上被随意践踏,还是在冷寂偏僻的角落里孤苦伶仃。但不管哪里,最后都是化为尘埃,化为乌有——不管曾经取得过什么荣耀,是否也曾叱咤风云。
牛教授这么一点拨,小老鼠受了些启发。
原来这世间一切繁华,只是一场梦幻。在这里除了痛苦,你得不到别的东西。
小老鼠有了些警醒。从前,只想闯出远大前程,不曾想过这些东西的真正意义。
如今细细一想,发现确如牛教授所说,虚无,才是这个世界本来的样子。一切事物揭开表层薄纱,里面都是空无一物。自负万物之灵的生命,放到一个足够长的时空里,并不比随风飘摇的柳絮更有存在的价值。
小老鼠有点迷茫了。若世界真的是这个样子,那还奋斗个毛啊。
小老鼠满怀的斗志,像跑慢气的轮胎,渐渐蔫了。像暮春里的花儿,慢慢凋零。
它对前途悲观起来,变得十分怀旧。
美好的东西,似乎都被遗留在了过去的时间,再也不能重现。
好想回到那个简单的世界,无限怀念从前的幼稚和童真。好想回家。好想妈妈。
可妈妈对它寄予厚望,这样回去怎么见它啊。
木有办法,就想找个伴儿,共度那沉闷的时光。
怎奈又瘦又小,异性都不青睐。
小老鼠欲哭无泪。深切体味到了痛苦煎熬的滋味。
它的脸上,笑容不再是常来拜访的朋友。开始看不惯这个世界了。这个世界本来虚无,却为何要存在。
也不大愿意交朋友了,讨厌那些虚假和做作。
它给自己修了一个城堡,谁也进不去。
就那样把自己那样锁了起来。
因为不去接触生活里那些真实、鲜活生动的东西,变得有些奇怪啦。
曾经那只阳光灿烂的小老鼠不再了。
剩下一个沉默寡言的小怪物。
于是,大家就叫它怪怪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