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祎出了广华殿,只觉得胸口暗暗发闷,她叹了一口气,苦笑着朝城门外走去。她宁愿相信命运让她遇见九鼎不是件坏事,如果老天自有安排,只希望九鼎不是高高在上的君王。
所有的遇见,都是在猝不及防中。
秦祎还记得第一次遇见九鼎的时候,她才四岁。那天九鼎忽然造访秦府,坐在高高的红木椅上,她看着那个眉眼深邃,一身轩昂气度的男孩坐在了平日里父亲才能坐的地方,而父亲和哥哥却恭敬地站在一侧。一气之下她便跑了过去,一把拉住他的手,死命地往下拽,嘴中还奶声奶气地囔囔道,“坏蛋,下来,这是我爹的位置,不许你坐!”可一向极其疼爱女儿的秦少钧此时却气红了眼,大声训斥道:“死丫头,快松手,休得无礼!”秦祎一时被吓坏了,明明自己是在帮父亲出气,为什么父亲却要大声斥责她,委屈不解之下眼泪就如泉涌一般流出,止也止不住,空荡荡的正厅里只听见她一人撕破嗓子的哭泣声。叶起见状,不安地看了眼九鼎,心疼地将秦祎揽入怀中,小手轻轻地在她的头发上抚摸,轻声地安慰妹妹。在哥哥怀中的秦祎,显然情绪稍稍稳定了些,却还是止不住满腹的委屈,嘟囔着向哥哥抱怨道,“爹爹干嘛要说我,我又没有做错事情,他是谁呀是谁呀,怎么那么讨人厌!”秦少钧无措地站在一旁,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闹剧想不出一点办法,他悄悄看了眼九鼎,所幸九鼎并没有生气,甚至嘴角还露出了一丝微笑,这好歹让他心里舒了口气。过了一会儿,九鼎下了红木椅,走到叶起的面前,叶起的身子微微发抖,却还是紧紧抱着妹妹,他立刻低下头去,恭敬地说道,“妹妹年幼无知,冲撞了二皇子,还望……”九鼎摆了摆手,打断了叶起的话,从他紧抱的怀中牵走了秦祎。
“你叫什么?”出乎意料之,九鼎竟难得温柔地问道。
“秦祎。爹爹说这是美好的意思”秦祎忽就止了哭闹,定定地看着九鼎。他的眼睛很好看,像藏了一片海,他的鼻梁也很好看,如刀刻般挺立,他的一切都好看极了。
“我叫九鼎,一言九鼎的九鼎。”九鼎笑着解释道,“我并不是想要占了你父亲的位子,但我是皇子,理应坐在最高位,是礼数所定,如若不这样,你父亲才是犯了以下犯上的大罪。”
秦祎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九鼎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但我向你道歉,惹得你父亲骂了你,是我不对。”
秦祎眨了眨眼睛,破泣为笑,“我原谅你,你是我的好朋友了,对吗?”
九鼎愣了愣,这样的话,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朋友,是从不属于他的东西。
“秦叔,那我先告辞了。那件事,以后再商量吧。”九鼎朝满头是汗的秦少钧微微拜了一拜,便起身离开了秦府。秦少钧有时总会忘记,九鼎还只是个七岁的孩子,他的一言一行谦恭有礼却又不失威严,这个孩子,心智早早地超出常人了。如若他将来不是天子,谁又能是天子呢?
秦祎还未回过神来,这个惹她哭又逗她笑的小哥哥就离开了。而她也不曾料想,这个人,就这样闯入她的生命里,再也逃不开了。
从回想里醒来,秦祎抬眼看了看蓝天,蓝的透彻明净,如果人可以一直不长大,那该有多好。
“祎儿,可以回家了吗?”见秦祎从城门里出来,守在马车旁等候多时的叶起急忙迎上去,关切地问道。
“还不行。”秦祎内疚地看向叶起,“他又有了些新任务。”
“又有?那他什么时候娶你?他怎么总要做这些事情!一次一次地糊弄过去,我看他,他从未安过好心,只把你当工具来使!”叶起忽然生气地质问道。
“哥……”秦祎第一次见哥哥动了怒,想替九鼎辩解些什么,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叶起是真的生了气,这世上他什么都可以忍,他可以忍受那些非人的训练,可以忍受刻在身上一道道伤痕的疼痛,却唯独忍不了妹妹受到一丁点的委屈。对于他来说,秦祎不仅是他的妹妹,更是救他于水深火热的恩人,是秦祎,翻转了他的人生。他姓叶,不姓秦,自然不是秦少钧的儿子。他只是他买来的众多奴隶中的一个。这些奴隶多是七八岁的孩子,在经历各种残忍的训练后,活着的就会成为九鼎的杀手,为其卖命一生。他是活下的那一群人里的一个,那是他最痛苦的一段回忆,一个七岁的孩子,要承受生理上的痛苦,更要忍受心理上失去同伴的不安。就在被送往秘密基地的前一天,他遇见了秦祎。那时秦祎三岁,口齿还不怎么伶俐,不知怎么就错跑到他们奴隶居住的院子里。她那一双会发光的大眼睛看着叶起,糯糯地说道,“你是谁呀?”
“我吗?我叫叶起。”叶起觉着好笑,在这儿竟还有人关心自己叫什么,连自己,都快忘记自己的名字了,只记得自己是个奴隶。
秦祎哦了一声,又拿起叶起的胳膊开始把玩,当他看见叶起胳膊上的条条伤痕时,竟然心疼的哭起来。那是叶起第一次知道被人关心是怎样的感受,他看着秦祎小小的样子,听着她软糯的絮叨,心中某块地方开始变得柔软。
“你怎么受伤了呢,哎呀,好多条伤疤啊,像是小虫虫,丑丑丑,你不疼吗,你好厉害呀,受了伤也不哭,我会哭的呀,上次摔了一个跟头,可疼了,你这样一定特别厉害吧,那你肯定能保护我吧……”絮絮叨叨中,秦祎忽然放下了他的胳膊,看似郑重其事地跟他说,“我想要个哥哥,你做我的哥哥吧。”叶起愣了愣,也只当是哪个仆人的女儿说的傻话,陪她玩闹了一会儿,便回屋了。
直到第二天,同行的所有人都去了秘密基地,唯独他被留了下来。他不解,却又不敢问。秦少钧板着张脸打量他半天,忽就笑了,“你叫叶起?”
“嗯。”叶起紧张地答道。
“小子,有能耐啊。我瞧你长得也不错,五官端正,体格也好,就这样吧。”秦少钧眯着眼睛说道。
“秦将军,什么?”
“昨天,你见过祎儿吧?回来之后她竟吵吵着要哥哥,我夫人生完祎儿就去世了,这孩子从小没有母亲,又没个姐妹一起玩,孤单的很,我见她那么喜欢你,虽然你的身份特殊,但是…算了,难得祎儿喜欢,我就收你做我义子吧,可你也别忘了,你是为二皇子效忠的,该做的事还是得做,不过多了一件,你得好好陪着祎儿好好保护她。”
于是,叶起一夜之间就从一个奴隶成了将军的义子。他是自卑的,也是幸运的。他有了比从前同伴更优越的条件,虽然他也要出任务要受伤,但他有了别人不曾有的爱。有时他会听说曾经伙伴的消息,一个比一个死的凄惨。他也会想,如果没有秦祎,他的生活会是怎样?他不能没有她。
“这次要去多久呢?”
“或许几年以后,或许更久,我不知道,我也不想去知道了。”秦祎笑了笑,“这次任务很难,哥你要去吗?”
“你在的地方,怎么可能没有我。”叶起理了理衣衫,扬鞭策马。
未来会遇见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但是身边有个人,总不至于太孤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