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兕儿满怀期待地看着李治,催促着他赶快把想到的办法告诉她的时候,李治却眼望着别处,冷冷地说道:“搜宫!”
李治话一刚落,兕儿不由得后退一步,难以置信地怵在那。在她的印象里,她的治哥哥一向是以温和著称,即便是他人欺到了他头上,也绝对是礼让三分,从不发火,因而在宫里她的治哥哥向来有“温润君子”的美誉。但此时,如此冷酷、如此决绝的话语从她的治哥哥嘴里说出来,兕儿突然有一种感觉,似乎现在站在她眼前的这个人不是她的治哥哥!
“人长大都会变的。”曾不只有一个人这么跟兕儿说过,只是兕儿从未信过。如今,“治哥哥已不是治哥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兕儿在心里问自己,不停地搜索着答案,却依然毫无头绪。她暗自在心里嘀咕着:“若真会变,那还不如从不长大的好!”
李治瞅了瞅兕儿,便明白了兕儿心中所思,他很想跟兕儿好好解释解释,但是,却又怕,这样一来,反又惹得兕儿多心。他低下头,双肩微颤,嘴里却轻描淡写地吐出一番话:“这是现下最好的办法了!”
“可是,这样,那岂不是要闹得人人皆知吗?”兕儿依然在反驳,竟找了一个不是理由的理由。
李治终于走到兕儿面前,关切地说道:“这是最快、最有效的!你也该知道,阿耶就要马上回宫了,如果在阿耶回来之前这件事不能圆满解决的话,那些宫人们,就真的难保会有什么下场了!除非,我们就永远地忘记玉龙子、忘记这件事,可若那样,你我岂会甘心!何况,即便你我不提,也难保阿耶不会追究。纸终究包不住火。这玉龙子,可是阿耶的命根啊!”
兕儿看着李治,听着他丝丝入扣的分析,什么也没再说。她总觉得这样似乎有些不妥,但也实在提不出更好的法子,而且,她真的不想让玉龙子永远地离开她。无奈之下,兕儿惟有眼含清泪、点了点头:“治哥哥,你做主吧!”
李治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兕儿乖,相信治哥哥,一切都是为大家好!”其实,李治要这么做,完全没必要征求兕儿的意见。
“嗯。”兕儿答道。
见兕儿默许,李治便向殿外走去,刚打开门,宫人们便立刻齐整队伍,跪拜道:“晋王千岁!”
李治把手随意一抬,郑重道:“起来吧!”宫人们随即起身,等候训命。
“宫内失窃了一件重要的物件,吩咐下去,从现在开始,每一个宫殿,每一个角落,都要仔仔细细的搜查,定要找出失窃的物件!”
闻听此言,宫人们个个胆颤心惊,纷纷直言称是。
“范中!”李治话音未落,早有一位近侍移至跟前,低头轻呼:“晋王,奴婢在!”
“这件事就由你负责,设法查个水落石出,这玉龙子定跑不出宫城之外。还有,向各宫嫔妃解释明白,希望她们全力配合,不要传出半句怨言才好。”
“是,奴婢明白了。”范中应到。
李治想了想,又补充说道:“徐充容那边,可以例外,要格外多留些心,万不可惊扰了!”
“这个当然,奴婢知道的。”即使李治不吩咐,范中也知道怎么做。这徐充容甚得圣宠,不同于其他嫔妃,范中是断不敢轻视的。
朗朗乾坤,风轻如缕,竟卷去午后的懒散,一洗烦忧,只是不知罗帐内是否还仍有佳人的叹息。此时正值暮春,恰是花蕊吐馨好时节,然在这看似富丽堂皇、却不知今夕何夕的皇家宫殿内,美景当前竟无一人来赏,反而个个如磐石压心,惟觉度日如年。原因无他,自是各宫娘娘们明里暗里均得知了玉龙子失窃的消息,自然也知道了晋王李治已下达了搜宫的命令,虽然各位娘娘都自觉清白,却也不敢公开违抗,无奈中唯有生生硬吞下了这口气。其实,各宫娘娘们纵不是出身贵胄,其家族渊源至少也是一方豪杰,但此时,她们都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沉默,一来晋王乃当今圣上的心头肉,自小便与圣上同住一宫,万万轻视不得,二来不巧的是,这失窃的玉龙子正是先皇后生前之物,当今圣上极为珍爱,平日里谁也不敢正眼多瞧一眼,而如今,此等重要之物竟不翼而飞,她们纷纷好奇心起:竟是谁生了这天大的胆子!故而个个配合范中,有时范中还未曾至便已将宫内之物一一亮出,不论主仆五一疏漏,甚至还叮嘱范中莫要遗漏了角落。这样一来,范中反觉得甚无趣味。可叹他一奴婢,又如何晓得各位娘娘的心思!各宫娘娘之所以如此,不过是为了避嫌、自证清白罢了,同时也希望尽快找出这窃贼,好了了这场风波,莫再节外生枝。实际上,却也有事不关己隔岸观火,暗盼此举无果,端看晋王如何收场,倒也无甚恶意,只想寻个乐子以慰藉深宫寂寞,也有深知晋王此举实有不得已,圣上归朝在即,若到那时还未寻得玉龙子,只怕就不单单是搜宫这么简单了,故而感激莫名。但是,不管她们怀何种心思,均知无论有无结果都不可私自声张,也不可禀明圣上。数十年深宫岁月,如何还能不晓得轻重!李治也深知此情由,是以并未刻意地藏着掖着来进行,反甚是光明正大的很。不过,饶是如何声势浩大,宫内却依然平静如往常,竟未传到宫外去。
而此时,李泽芝已到达驿馆,马车刚停下,驿丞早已疾步而出,跪拜迎接。茗儿扶着李泽芝下了马车,李泽芝随意地扫了一眼,即命驿丞起身,问道:“王内侍可好?”
驿丞不敢怠慢,急忙回道:“回公主,早闻公主待诏,王内侍早已在别院等候。”
“嗯。”闻此,李泽芝漫不经心地说道,“这些年来圣上旧疾常不时复发,如今圣上已离宫多日,不知近况如何,我这做女儿的实在是挂念地很,常悔恨不能侍奉左右。难得王内侍回朝一趟,我总想着要问候两句,虽不能亲见圣颜,但总算能让心里多一些慰藉,如此罢了。这本是我自己的私心,却劳烦驿丞大人费心张罗,倒是泽芝的不是了。”
驿丞忙双手合十:“公主言重了,此乃臣分内之事。何况公主心忧圣上,孝感动天,臣不过微尽绵薄之力罢了,何足挂齿。”
李泽芝不禁一笑,又问道:“不知王内侍可曾向驿丞大人说起圣上近况?”
“这。。自然没有。王内侍未明言臣也不敢越制妄问,不过想来圣上自有神灵护佑,必是无恙。具体详情,公主可亲自询问王内侍即可。”
“那是。瞧,我都急糊涂了。那驿丞大人带路吧。”
“是。”说着,驿丞便引领李泽芝一行人前往别院。路上,李泽芝又旁敲侧击地叮嘱驿丞莫将今日之事传出,只言怕惊了父兄,反惹得他们心忧和责怪。驿丞知道平日里圣上及各位王子对这位公主极为疼爱,不止一次地要她莫劳心费神,只照顾好自己便好,奈何这位公主偏偏心思敏捷,总放不下对父兄的牵念,即使明知是杞人忧天也要悄悄过问一下方才安心,所以,对于李泽芝的嘱托,驿丞自是一口应下,不觉有何不妥。其实即便李泽芝不言,驿丞也万不敢多嘴,他岂会傻到惹祸上身。不过,此时此刻,最为懊悔的却是跟在李泽芝身后的茗儿,她恨不得猛敲自己的脑袋:这次怎么这么不开窍,偏偏把地点约在了驿馆!
不多时,李泽芝一行人便来到了别院,待王禄拜见、彼此寒暄问候之后,驿丞便知趣地应声而退,除却茗儿外,其余宫婢也皆在外站岗等候。
此时,屋内只剩下了李泽芝、茗儿以及王禄。
王禄双手合十,微一颔首道:“不知公主待诏,所为何事?”
李泽芝早已在茶几一旁坐了下来,她右手微扬,面向王禄道:“王内侍请坐!”
王禄依然侧立一旁:“老奴惶恐,怎敢于公主同桌而坐,还是站着较为妥帖。”
李泽芝笑了一下,还未答话,茗儿却已抢先劝道:“王内侍多虑了!您日夜服侍圣上,劳苦功高,公主岂敢轻视!否则若让圣上知晓,岂不反让公主胆了不孝之名!王内侍还是入坐吧,公主还要多多请教呢!”
闻此,王禄只好侧身坐下,并连声施礼谢恩。
李泽芝遂轻声言道:“王内侍无须多礼。”稍后,李泽芝才刺探性地问道:“王内侍当真不知本公主所为何事?”
“这。。”王禄忙起身还礼,他此时颇为觉得无奈至极,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惟有眉头深锁,低头故作思索状。
见此,李泽芝心里已明白了几分,遂恳求道:“自母亲过世后,我们几个兄弟姐妹之间,慢慢地便不再如从前般亲密,许是少了联络的缘故。我总想有一日,即便未能回到从前,哪怕彼此和气些也是好的。再者,阿耶年事渐高,该是我们绕膝尽孝的时候,总不能再让阿耶为我们忧心吧。是以,现时能尽力时便尽些力。”听了李泽芝说的话,王禄初时并不以为意,然稍后便不住的点头,直到最后,双眼里似浮上一片朦胧的水气,不过,却在顷刻之间蒸发而去,外人看来,并未与先前有异。
李泽芝顿了顿,接着说道,几分恳求几分命令:“王内侍,还望您。。还望您直言以告,阿耶突然返朝,是否。。是否另有内情?”
“公主,其实,圣上只是离朝日久,心里不免有些惦念罢了。。”说至此,王禄再也不敢接触的李泽芝射来的目光,而实际上,他自己也着实再也说不下去了,就连他自己也无法说服自己相信这些说辞。
“哎!”王禄轻叹了一口气,似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漫不经心地说道:“公主,圣上迫不及待返朝,实是因为太子的缘故啊!”
“什么?!”李泽芝惊得立刻站起身,尽管之前也约莫猜到了几分,但当事实揭开的时候,她还是难以接受,不顾一切地小心追问道,“是因何事?大哥这几日并未有任何差池啊,如何能惹得阿耶不满呢?那,阿耶怎么说?是生气还是愤怒?有挽回的余地吗?”
“公主稍安勿躁!”听了李泽芝这连珠炮似的追问,王禄竟有些不知所措,虽极为无奈却也有几分欣慰,他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缓缓说道,“公主,其实并非您想的那样。圣上是因为听说太子身体偶有不适,私下里十分牵挂,所以。。”王禄看了一眼李泽芝,再也没有说下去。
“哦,原来如此。”听了王禄的叙述,李泽芝长长吁了一口气,顿时觉得轻松了不少。
这时,侧立一旁的茗儿好像端详出了什么,突然发问道:“王内侍,请恕茗儿唐突。太子一向尚武,身体也是健壮的很,少有不适。这些圣上并不是不知,又岂会轻信他人之言?”
闻此,李泽芝猛然警醒,才意识到自己出了这么大的疏漏,竟忘了这一点。她回头感激地望了茗儿一眼,又转过来用眼神向王内侍质询,并未张口说一句话。
王禄却并不惊慌,絮絮言道:“公主啊,实情确实如此。其实圣上并未全然相信太子有恙。只是由此思极常年来对太子期望颇高,不免多了些严格管教而忽视了父子温情,故而觉得有愧,遂生了怜子之心,欲做些补救,谁知竟一刻也等不及,便及早还朝了。”
“这样,若真是如此,倒也是大哥的造化。”李泽芝心下稍微宽慰了些,忽而又急问道:“只是,阿耶在别宫待得好好的,怎又会突然念及这些?若按以往,却绝不会如此的。”
“是啊,确实如此!”王禄接着说道,虽然他并不想透露出来,但转念一箱,料到李泽芝早晚会发问,既如此还不如及早说了的好。王禄长叹了一口气,才又张嘴言道:“若是别人言此,圣上也定当戏言一听罢了,怎奈,这却是魏王的肺腑之言啊!”
“四哥?!”李泽芝突然心里一紧,似有什么掐住了喉咙。
“嗯。”王禄再次确认道,“那日,圣上正与魏王对弈吟诗,可魏王却面露愁容,圣上心疼至极,忙问其缘由。这时,魏王才慢慢禀道,‘儿臣每日得与父亲相伴,实在是莫大的福分。然而,却想到大哥甚少有如此之幸,同是一母同胞却有此不同,不免感慨。’圣上见魏王爱戴兄长心下大悦,笑着说,‘青雀有此心,为父甚为欣慰。不过,乾儿身为太子,将来便是一国之君,身肩重任,自是与你们不同,当然要严格管教,绝不容有失。所以平日里我都不敢和乾儿多处一会儿,总怕宠溺了他。所幸,他从未让为父失望。你也不必想这些了,看你们兄弟情深,我比什么都高兴啊!’谁料想,魏王却起身恭敬行礼道,‘圣上,请恕儿臣无礼。话虽如此,但这对太子实是不甚公平,还请圣上稍微收敛颜色,对太子多些关心和慈爱才是!何况,父子天性,一来儿臣不忍见圣上割舍父子亲情,二来,时不我待,若此时不思及补救,怕日后机会渐少,父子间反生了嫌隙那岂不得不偿失?再者,儿臣听闻,太子近来身体有恙,圣上何不趁此多加关爱,也好让太子安心。’一听到太子有恙,圣上甚为关切,忙问魏王从何处听来,这魏王却说,‘不过是京城传来的一些流言罢了。儿臣想,大哥一向尚武,体格强健,或只是误传罢了。儿臣也未详加分辨,只是想着父亲近来和大哥似有些生疏了,所以想,无论真假,父亲都可借此探视,修弥亲情。’后来,魏王又说了很多太子平日里如何如何勤政好学,私下里难见圣颜又如何如何凄苦之类的,圣上终于被打动了,所以就有了这样的决定。”
待王禄将一切一五一十地说出来的时候,李泽芝边听边思索,貌似找不出有什么破绽,可是她一向知道,她的大哥和四哥向来不和,此时四哥又怎会如此为大哥着想?难道是自己平时错怪了四哥不成?她倒希望是这样,可事实真的是如此吗?
谁知道,王禄却又有意无意地接着说道:“不过,老奴去向太子传旨的时候,觉得太子丝毫无恙啊。而且市井中好像也并没有这样的流言在传啊。不知魏王是从何处听得此流言。也或者,是老奴耳聋眼花,辨不清了。想来魏王决不会无中生有。”
李泽芝淡笑道:“那是自然。或者是哪个不长眼的小厮蒙蔽了魏王,也是有可能的。”
“对,对。”王禄附和道,接着,他又问,“不知公主是否还有别的吩咐,老奴还要急着赶回复旨呢,这万不可耽误了!”
“这倒是。是泽芝疏忽了。现下已没别的事了。王内侍还是赶紧回去复旨吧,耽误了您的公务,泽芝先陪不是了!”说着,李泽芝便双手合在腰间,欲弯腰下拜。而王禄赶紧抢先一拜:“公主休要多礼!您折煞老奴了!”既已至此,李泽芝也未再坚持,遂言道:“王内侍言重了!您快快去吧,莫真误了公事。”
“那,老奴先行告退。”王禄说着,便行礼退了出去。一出门,他只觉今天的天气特别晴朗,说不出的好。
而在屋内,李泽芝和茗儿却仍在冥想思辨。
“茗儿,你怎么看?”李泽芝率先发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