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人的话音落下后，那股无上神力依旧在灵山激荡。
三清殿，道祖圣像上，出现了一道从额头蔓延到脸颊的裂纹。
道人神色大骇，正仓皇间，一道虹光从西南紫宵殿起，气冲斗牛！直上云霄！
“上仙既已道成，尊为三十三天，何必与我等凡人过不去？”
来人虽是用平淡的语气说出这句话，但其中质问之意颇浓，丝毫不惧天威！
苍穹中，那道声音刚欲发作，蓦然发觉来人手中握有一面青色小镜，瞬间陷入沉默。
“汝欲用此宝降临汝祖？也罢，汝既与吾有共谈之质，等你位列罗天，再来与吾论道！”
“那李无用就恭送上仙！”
“哼！”
天空中回荡着一阵重重的冷哼，灵山复归平静。
道人列问拂袖擦了一把冷汗，回过头，对那来人苦笑道，“李师兄，你真是吓死我了！咱们的昊天镜早就与老祖失去魂连，万一刚才弄巧成拙，道宗危矣！”
李无用淡淡一笑，不置可否，旋即眉头紧锁，目露沉思。
“那孩子被这恶神捉弄，强赋天地厄运于身，本是十世而绝之命，小师弟插手此事……虽枉了数百载的修行，却也堪为功德圆满！”
“罢了，这天地，本就是无用，神仙也是无用，这道宗……更无用！”李无用神情不屑，仰天长叹。
“师兄！！”列问道人一脸无奈，身为三清殿名义上的大殿主，统管道宗大小事务，却唯独拿这个不敬天地鬼神的师兄毫无办法。
不待列问道人为难，李无用长啸一声，化作一缕清风，回到了紫宵殿。
列问道人独自站在天际，摇头苦叹。
“都说无用！这最有用的却要死了！小师弟啊，你怎么就这么傻？你是咱们道宗千年以来，最有希望位列罗天的弟子啊！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唉！！”
……
……
暮水山上，那位天神铩羽而归，余怒滔滔。
“吾因念三清共为罗天之情，故留汝宗门，汝，还不速速撒手！！”
中年文士闻言，竟置之不理，反而淡然一笑，旋即正色道，“我有一言，敢问上仙！”
“上仙为何苦苦为难此子！”
苍穹那张巨脸之上，浮现出一抹不耐，似乎，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簒夺了吾之一念，损吾修为，使吾无颜，十世之罚，实属为轻！”
中年文士得到了心中猜测的答案后，脸色越发冰冷。
原来，神也不过是睚眦必报，心胸狭隘，恃强凌弱之徒罢了！
“大师兄说得对，天地无用，神仙无用！修道更无用！”
“既如此，我还修什么道？成什么天？”
中年文士放声大笑，一股悲壮决绝的气息，在他身上疯狂滋长！
“君儿，为师今日，便助你下山！他日，你代为师看看，暮水对面，是善是恶！”
“师父……”
落苍君泪流不止。
又是这样的结局！
所有对自己好的人，都会厄运加身，不得善终！
中年文士抬起搭在落苍君肩上的手臂，轻轻抚过他的头顶，眼中流露出无限慈爱。
“君儿，你记住，你不欠师父的，也不欠任何人的！”
“欠下这笔十世孽债的，是这个天！是这个神！！”
“今天，为师便要逆天而行，让你看看，这个天的真容！记住他，等你有能力去改变这一切的时候，让他不再为天！”
落苍君疯狂点头，泪水决堤。
这一刻，落苍君立下了一个誓言！
终有一日，他要让这个天不再为天！他要让命中不再有疾！
为了这一世师父的付出，为了所有九世里，为了那些帮助过，爱过自己的人，自己好好活下去，直至走到覆天之时！！
轰！！
下一刻，天威怒号，风云倒卷，山河断裂！
天之怒，岂同凡响？
中年文士长笑一声，一把将落苍君推开，身形拔地而起，直冲那道天威的根源而去！
“我自幼于道宗长大，受师长福佑，本为道子，立志修仙！”
“百年前，我修为已至灵仙！出灵山，渡长生劫，踏入化神境！遇见君儿后，感悟天地轮回，燃灵拜圣，步入圣域！距离位列罗天，只差两步！”
“若不出意外，我三百年内必破隐现道，成就道圣！”
“今天……我要走另外一条路！”
中年文士说完，早已身至半空，一股圣人的气息喷薄而出！
顿时，天化为两极，一面是无边黑暗，一边是青光璀璨！
山河大地也由此隔开，一条深不见底的千丈鸿沟将山峰分割为两段！
“我不以道成之日入罗天，我以我血我魂，不入轮回为代价，成天地真灵！！”
天地闻言，一片死寂，仿佛此事，是一个古老的禁忌，连万物也屏住了呼吸！
真灵，混沌初开时便有了他们的痕迹，是天地间不死不灭的存在。
他们没有任何灵识的存在，他们只是自身力量强大至极的混沌之物，与天地同在！
更有一个传说，当生灵修为到了极致，入主三十三天后，还有一个更神秘莫测的境界，这个境界无人达到过，但是，冲击这个境界失败的天神，会沦为天地间永恒存在的一个真灵！
而以凡人之躯入真灵，更是前所未有，闻所未闻的事！
这是一件极为荒谬的事！
然而，落苍君的师父，那个一直没有告诉他自己名字的中年文士，以远远没有到达罗天境的修为，引得天地共鸣，仿佛获得了传说中，三十三天之上，那个至高无上的主宰的一丝认可！
他的生命形式彻底蜕变！成为了古往今来，唯一一个以隐圣修为，身化真灵的人类！
一个顶天立地的蓝色巨人，屹立在天地间，额头几乎触到了天神的巨脸！
那张苍穹巨脸之上，开始流露出一抹慌乱！！
那是他千万年来不曾有过的情绪！
真灵！一个实力绝对凌驾于三十三天神之上的存在！！
“这是……吾主欲灭吾之存在吗？”
那张巨脸，神色黯然无光，竟似引颈受戮一般！
这时一道极其沧桑古朴的声音，突然从遥远的时空里，传到了已然身化真灵的中年文士耳中！
“归来。”
接着，一股不属于人间，不属于三十三天的力量，随着这两个字轰然降临！
天神的脸色变得彻底畏怖！
中年文士身化的庞大真灵，就像一个孩童般被那股力量提起，朝着虚无而去！
即将消失之际，巨人的目光投向了落苍君，旋即极为艰难地落下一指！直指埋在苍穹中的那张巨脸！！
轰！！
一股无法形容的力量在天际扩散开来，那张天神巨脸还没来得及往回缩，便被那一指的力量波及！
无数的黑色碎块从天空崩落，化作一阵浩荡的陨石雨，大地瞬间变得满目疮痍，生机无存！！
天穹剧烈颤动，在那一声惊天动地的惨叫后，落下一阵黑色的血雨！
不仅如此，当那道目光投射到落苍君身体时，体内顿时有八股黑烟厉声尖叫着蹿出，旋即被一股力量牵引，强行拢为一团，无尽凄厉的嚎叫从中传出，最后被一团青光包裹着，重回了落苍君的身体。
……
……
暮水之南，巴蜀古道之畔。
距离那场惊天大战之后的第三天。
苏渐离神色不耐，负手抱剑，傲立于那颗榕树梢头。
这份不耐，不是因为等待，而是因为师兄的死，他对这个身负厄运的少年，很不待见。
只是，师兄曾有遗命，将这个少年托付给他，他又不得不面对这个间接杀死师兄的少年。
树下五十步开外，一对少年人正在依稀话别。
“你真的去梁国吗？那离这里，好远。”
“嗯，师父临终前留下一本书，让我带到灵山，我也想要从那里开始修道，所以……”
“我明白了，既然你有了自己的目标，就该去好好努力，我……会等你回来找我的！你会来吗？”
晴朗的天空中，一只南归的大雁飞过，少年望着它掠过的轨迹，重重地点头。
“等明年秋天，大雁归来时，我一定来找你！”
少女笑逐颜开，嘴唇轻轻点在了落苍君的脸颊上。
落日红霞，落苍君挥手作别，跟着苏渐离踏上了遥远的路程。
这一年，落苍君十四岁，他心中怀着几个心愿，从无心崖上走下，去看暮水彼岸的世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