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饭啦,开饭啦,大白馒头快来抢啊,迟了可就没有啰。”
随着一声锣响以及伙夫的吆喝声,正在堤坝上忙碌的民夫们纷纷停下手中的事情,争抢馒头。
“终于开饭了,真是饿死老子了,我跟你们说,刚才那阵浪可真是大,险些把老子掀翻进去。”
“你那算什么,早些时候我亲眼看到有人从我眼皮子底下掉下去,可惜我没抓住他,唉。”
“大坝很快就筑好,这里一完工,就不会有人再丢掉性命,大伙儿要加油干啊。”
民夫们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为死去的伙伴祈福,也为接下来的日子暗自鼓劲,有官员在旁催促。
“你们都吃快点,吃好了好干活,马上就要下暴雨了,一定要赶在涨水前把坝筑好!喂,你别挡路!”
官员一脚将挡住他去路的民夫踹开,大摇大摆的走向江边的酒楼。
酒楼酒香飘散,被踹翻的汉子咬着手里的馒头,狠狠嗅了嗅,显得异常的陶醉。
“贺大叔,多谢你今天的救命之恩,小子必将铭记于心,没齿难忘!”
一名瘦弱的少年走来,毕恭毕敬的跟这名中年汉子打招呼。
“原来是姜小子啊,你跟大叔客气什么?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对了,你吃过饭没?”
中年汉子示意姜尘坐在他的旁边,显得非常的热情。
“这个……已经吃过了。”
姜尘摸了摸肚子,眉头皱起,但还是点头应承。
“你小子,肯定是身子骨太弱挤不进去,等挤进去已经没馒头了吧?”
中年汉子看姜尘这模样,已经把他刚才的遭遇猜测了个七七八八,笑着戳穿了他的谎言。
姜尘不好意思道:“没事,我又不饿。”
“拿去,年轻人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哪能不多吃点?你呀,啥都好,就是婆婆妈妈不爽利。”
中年汉子从兜里掏出两个热气腾腾的馒头塞给姜尘,笑骂他道。
“可贺大叔你……”
姜尘迟疑不敢去接,他的肚子不合时宜的发出“咕咕”声响。
“你以为大叔像你一样扭扭捏捏跟闺女似的?大叔可壮实了,他们谁抢得过我?这是大叔特地给你抢的,你要是不接,就是不给大叔面子啊。”
中年汉子将馒头硬塞给姜尘,佯作怒态。
“谢谢大叔!”
姜尘感激的看了他一眼,捧着馒头狼吞虎咽,他早已是饥肠辘辘,饿到了极处。
“真是个傻小子,这么年轻就到大坝来上工,你家里人呢?”
中年汉子看着姜尘吃饭的样子,面容温和,哪有半点之前那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我是孤儿,没有家人,听说这里能吃饱饭,所以就来了。”
姜尘一边吃着馒头,一边回答中年汉子的话,许是觉得自己吃相太过难看,他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
“原来是这样,那等大坝完工后你有没有可投奔的亲戚?一个人在外边闯荡没人帮衬,实在是太难了。”
中年汉子似乎在姜尘身上看到了他当年的影子,显得非常的感慨,言语间不由多关心了他几分。
“没有亲戚,我也不知道以后要去哪里。”
姜尘眼里浮现出一抹黯淡的神色,也许连他自己都不明白这种神色意味着什么。
中年汉子沉默片刻,旋即朗声笑道:“要不然等筑完大坝后,你跟大叔一起走,去大叔家?大叔家里有个年纪与你差不多大的闺女,她整天活蹦乱跳的到处去野,你正好替大叔去管管她。”
姜尘眼神里燃起一缕熠熠神采,但他很快还是摇了摇头,轻声道:“多谢大叔好意,可是我……”
“哪来那么多的可是,就这么说定了啊,糟糕,开始下雨了。”
中年汉子挥手遮住眼睛,抬头看了看天,蓄势许久的大雨终于按捺不住,瓢泼而下。
“轰隆!”
惊雷炸响,长达数十丈的闪电撕裂天空,此时分明是晌午时分,天空却已阴沉得与夜晚无异!
豆大的雨点无情的打在人们的脸上,江水翻涌,狂风呼啸。
整座大坝风雨飘摇!
“快点回到自己的岗位,快点!一场暴雨还不足以对大坝构成威胁,全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挺住!”
官员挥舞着鞭子抽打着正在休息的民夫们,督促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抵挡暴雨。
“该死,这雨下得可真大,不会提前涨水吧?大伙快点拉起排水闸,动作要快!”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这些机械可撑不住这样的大风,要加固,机关师呢?”
“他奶奶的,老天爷要折腾,老子豁出这条命陪他玩儿到底,把绳子给我,我爬上去拴住,快呀!”
成千上万的民夫在大坝上疲于奔命,迎接这场暴风雨的考验。
他们齐心协力,众志成城,誓死也要与老天爷争个高下!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前所未有的轰隆巨响响彻在所有人的耳畔。
这不是炸裂的惊雷,也不是江水的咆哮,而是来自这座大坝本身的哀嚎!
排布在十几丈高空上密密麻麻的机械突然断裂,犹如断线风筝一样坠落下来。
不等人们从震惊中回过神,这股震动愈演愈烈,不到两个呼吸间的功夫里,地面剧烈摇晃,有缝隙迸裂开来,无情的江水顺着裂缝冲击着这座本该固若金汤的囚笼,大坝隐隐有崩溃决堤的势头!
“天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好端端的大坝怎么可能决堤?大伙快逃啊,大坝快要撑不住了!”
“快看水里,快看!一定是龙王爷发怒了,我们逃不掉,所有人都得死在这里!”
“老天爷,我死不足惜,但求求你怜惜我家中的妻儿,千万不要决堤,一旦崩溃,不知道要死多少人!”
人们惊慌失措,四处逃散,可大多数人还没逃出几步,便被密密麻麻的机械砸得殒命当场!
即便侥幸躲过,脚下蔓延开来的裂缝就像是一张巨兽的血盆大口,吞噬着他们的性命!
江面上形成了一个庞大无比的漩涡,仿佛有什么东西从江底升起。
少年不敢相信眼前恍如末世的一幕,他下意识的瞥向他所信任的大叔。
那名原本随性洒脱,平淡无奇的嗜酒中年人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站起了身。
任由地动山摇,他的脚步也不曾挪动过半分。
他威严的目光死死盯着漩涡。
“终于还是现世了吗?”
————
“哈哈,燃烧吧,破坏吧,让一切都归于尘埃吧,看到自己亲手设计的机械被破坏殆尽是不是很痛苦?是不是很绝望?这是你们墨家的报应,报应!”
大坝内部中枢的机关控制房内,一名英俊邪魅的年轻男子肆无忌惮的大笑。
他的十根手指上佩戴了十枚指环,每一枚指环都弹射出至少五根长短不一,造型各异的器具。
其中短的不足一寸,而长的则达到了尺余,这是天下匠人梦寐以求的至宝。
森罗万象!
“咳,能够将‘鬼斧’熟练应用到这种程度,年轻人,你是我见过的公输家最强者,但墨家与公输家的‘矛盾之争’在上一个王朝便已终结,你又何必执着于虚名?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做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一名身穿麻衣的白发老者瘫倒在地上,他的胸口被利斧贯穿,胸前的衣襟被染红了大片!
他的脚边是堆积如山的齿轮、磁榫,它们本该散布在数以千计的各种机械上。
但都被眼前的这名年轻人在极短的时间内悉数拆下。
也正是他导致大坝的所有机关全都瘫痪,失去了机关的力量,大坝在滔天江水面前不堪一击!
“后果?在你们用卑鄙手段击败我们公输家的那一刻起,就应该有承受后果的觉悟啊,公输家的怒火,在你们墨家的人死绝之前,绝不会熄灭!”
年轻男子眼神残酷,如癫似狂,连整座大坝最稳固的机关房墙体上也已出现了裂缝,崩溃在即!
“当年墨家巨子为了阻止公输家的疯狂举动,的确做了些不算正大光明的事情,可那也是为了天下苍生,一旦释放机关术的禁忌,这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浩劫!”
白发老者捂着胸口大口喘气,他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仍然勉强支撑,只是为了劝阻眼前这名几近入魔的天才!
“住嘴!天下苍生,天下苍生,别再给自己贴上这种伪善的标签了,身为工匠,自然要将机关术发挥到极致,公输家以前做到了的,我会去做,以前没有做到的,我同样会去做!”
年轻男子斩钉截铁,他走到白发老者跟前,抬手掐住了他的脖子!
“你就随着你那腐朽的旧时代一起去死吧,我,将是在新时代里君临天下的帝王!”
————
大坝已经被滔天洪水冲破了一道口子,惊涛骇浪肆虐着这座囚笼,誓要将它撕成碎片!
墨家的机关师们历时数年才设计出的精密机械一朝崩塌,坝上民夫如蝼蚁,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
为了止住大坝的颓势,起初官员下令军卒死守出口,不许民夫逃窜,强迫他们修复大坝。
可机关尽毁,已经出现裂缝的大坝如何能够修复?这也使得民夫错过了最佳的逃生时机。
无数人被狂风巨浪掀入水中,他们奋力挣扎、呐喊,他们想要逃离这里回去与家人见面!
但即便是最擅长弄水的健儿,也无法从那宽达数百丈的巨大漩涡里脱身。
数十道闪电同时降下,这似乎是照亮天地的唯一光彩。
人们的呼救声被轰隆雷声所掩盖,仅能隔着重重雨幕看到他们脸上痛苦而又绝望的表情!
“我贺铸绝不会放任你这孽畜出现在这世上,更不会眼睁睁看着你们草菅人命,疾!”
真名贺铸的中年汉子威风凛凛,怒目圆睁,他手捏剑诀,口吐敕令。
刹那间一道流光划破低沉的天幕,有成人腰围粗细的闪电阻挡住它的去路,瞬间被流光斩为两截!
少年姜尘难以置信的看着眼前的场景,他攥紧拳头,脸色发白,有巨浪拍打在他身上。
他死死抱着巨型机械的基座,不断有人从他旁边被掀进滚滚江水。
流光在姜尘的身边盘旋数圈,最终落在贺铸的手里。
姜尘看得真切,那是一柄被炽烈焰火缠绕的大剑。
天下十大符剑排行第六。
劫焰!
有滔天巨浪袭向贺铸,贺铸仅仅将剑锋一横。
一团火光冲天而起,几乎是瞬间便将这股巨浪蒸发,焚为虚无!
贺铸手持劫焰冲向水中巨大的漩涡。
漩涡内渐渐浮起的东西已经初露峥嵘。
那是一座古老的祭坛。
祭坛不大,仅仅数丈见方,尽管是从水中升起,但上边却没有半点的水珠。
连天上的暴雨倾洒而下的时候,雨珠也自动避开祭坛的位置。
就仿佛有一片巨大的荷叶将其包裹。
“只要将祭坛破坏,那条畜牲就将被困在江底,永远不见天日!老伙计,我们已有两年不曾联手对敌,这将是我贺铸此生最重要的一战,你切莫让我失望啊!九重劫焰困苍穹!”
贺铸在祭坛出水那一刻奋起全力,斩出九重长达十数丈的剑影,剑影一重高过一重,誓要将祭坛斩破!
但就在剑影快要斩到祭坛的瞬间,一道纯洁无垢的屏障撑起。
剑影斩在屏障之上激起阵阵波澜,但剑光尽散,屏障却是纹丝不动。
一重过后还有两重,两重之后还有三重,一重强过一重,直到九重!
可即便是最霸道凌厉的第九重剑影,也只是将屏障斩出了一条裂痕,无法将其击碎。
更无法撼动受屏障保护的祭坛!
“大光明咒?”
贺铸瞳孔猛然放大,退到半空中机械的支架上,无法相信眼前的这一幕。
九名红袍祭司无声无息的落在了祭坛之上,他们踩着复杂的方位,双手祈祷,嘴里念念有词。
他们的脚下有微弱的光华泛起,原来这是一个阵法。
“红袍祭司?而且正好是九名?我贺铸潜伏在这里调查了两年,曾经有过无数的怀疑对象,但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在背后暗中操纵,意图让那孽畜重现于世间的幕后黑手,竟然是你们大光明宗!”
贺铸显得暴怒无比,他深吸口气,还要再攻!
“喂,大叔,你这样耽误别人的好事,可是会招人记恨的啊。”
一名少年躺在半空中的机械支架上,打了个呵欠,他的身边有断裂的机关、木臂飞过,他却怡然自得。
贺铸闻言一凛,他在少年开口说话之前,没有察觉到半点他存在的气息,可见这少年修为已经达到了耸人听闻的地步!
“那孽畜一旦出世,不知道要祸害多少天下苍生,怎可说是好事?同为修道之人,你我何不联手,阻止这场浩劫?”
贺铸言谈恳切,单是一名红袍祭司就已非常棘手,祭坛之上竟然有九名!
倘若这名少年愿意出手助他,拼尽全力施展秘法,兴许还有一线胜机。
少年却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他嗤笑道:“你说让我与你联手?”
贺铸起初不明白他这话里的意思,直到他站起身来,平摊开双手。
两团光华自他掌心腾起,一手是长约尺余的火焰,一手则是盘旋不定的冰气。
恰好是一水一火,一阴一阳。
贺铸勃然色变道:“怎么可能?大秦余孽怎么可能还存留于世?!”
少年微微一笑道:“所以我不可能与你联手。”
“所以你注定将死在这里。”
轰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