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古朴的红漆大门被缓缓推开，门檐上前日未化的雪花簌簌落了一地。宅子外街道西北角，正蜷缩在一起取暖的二十来个衣衫褴褛的乞丐们，闻声一个个都醒了过来。其实他们并不敢睡，因为没人知道真的睡着了，还能不能睁开眼睛。
这些乞丐中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有。老的六七十岁，都是瘦骨嶙峋，小的还在呀呀学语，被母亲用仅有的单薄衣服紧紧的裹在怀里，瑟瑟发抖，不知是冻的还是饿的。而此时听到声音，他们都瞪大了眼睛，用空洞麻木又带着一丝希冀的目光看着漆红的大门，仿佛那门就像雪地里的一盆火焰，能给他们带来温暖。
一个小厮打扮的青年率先走了出来，抬头复杂的扫了一眼乞丐们，摇了摇头，回过头来将大门敞开，立在一旁。这时一个面容严肃，两鬓双白的中年人缓步出了院子，他身后跟着两个下人，都拎着一个木桶，其中一个木桶里还冒着热气。先出来的小厮躬身低声道：“老爷，您脚下慢点儿，天凉地滑……”说着伸手就要扶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摆了摆手，目光对上了乞丐们那麻木而又带着几分希冀的眼睛，嘴唇蠕动，深深地叹了口气：“唉！这世道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啊……真是造孽！”
青年小厮闻言连忙道：“老爷莫急坏了身子，如今世道正乱，咱们这些平头百姓又能有什么办法啊！咱们只能是尽人事，听天命了！”
中年男子不忍的看着眼前这些不成人样的流民们：“可是这、这……唉！”对世道的千万句痛诉，最终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吴贼！周贼！你们不得好死呀！痛煞我也，痛煞我也！杜某无能啊！”中年男子仰天长啸，留下两行清泪。
小厮看了急忙扶住他，说道：“老爷！快快回屋吧，夫人早就嘱咐不让您跟我们出来，您这身子禁不起这么折腾啊！那个谁，陈二、赵四，快将粥食发下，我先随老爷进去了。”说着二人转身回了院子。
两个下人点头应命，陈二高声喊到:下雪天冷，各位快来喝一碗热粥祛袪寒！”说罢一人发碗，一人盛粥，这三个月来二人早已轻车熟路，不消片刻功夫就给每个流民都盛了一碗热粥。
一众乞丐麻木的称了声谢，捧着碗便喝了起来。正喝着，赵四面露犹豫之色，最终还是一咬牙，从怀里掏出了一叠东西，正是二十两银子一张的银票，足有二十多张。他看了看喝粥的众人，咳嗽了一声，艰难开口：“诸位，告诉大家一个不幸的消息，今天恐怕是我们杜府最后一次施粥了……”
众人听了，面色惶恐的看向赵四，其中有人喃喃自语，像是得了癔症：“不会的，不会的，杜善人不会不管我们的。”
“这下让我们孤儿寡母的怎么活啊！”
“……”
赵四面露苦涩，幽幽说道:“不瞒各位说，这半个月前我们杜府的粮仓就已经快告罄了，现在这些米还都是我家老爷变卖书画从外县筹来的……而且即使还有米，这粥也不能再派下去了，实话告诉各位，我们杜府已经得到消息，那绿眉军已经占领了埠泽，不消三天就会打到这宁南县城来了！”
“啊？！怎么会这样！朝廷不是派兵阻挡了吗？难道……”
“绿眉鬼来了，我们都要死在这里了啊！我还不想死啊，呜呜……”
这些流民都是从被绿眉军占领的县城逃出来，一路颠沛流离到了这宁南县，那绿眉军完全不把百姓当做人看，肆意残杀，尤其是有着法力的妖术师，更是用活人练邪功。众人的家人，大都被绿眉军的妖术师们残害致死，是以留下了极为恐怖的回忆，此刻听闻绿眉军又要攻打到这宁南，一个个都像失了魂，有的人竟失声痛苦起来！
“诸位，诸位！安静一下……”陈二拿了赵四手中的银票，接过了话，说道:“各位听我说，我知道你们苦，可这大乱之年谁人又不苦啊！唉，我们杜老爷也想继续给大家一个安身之所，奈何那绿眉叛军不能容啊！这是我家老爷变卖了一些田地换来的银子，给大家发一发，大家就……就都逃命去吧！”说罢，陈二赵四两个人低着头，一声不吭的将银票分发给了一众流民。发完之后，两个人对视一眼，都默默不语。
“这三个月来都多亏了杜善人，否则我闷早就饿死在路边……”
“完了完了，绿眉鬼打过来了，这次死定了！完了完了……”
“老天！你睁开眼看看吧，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竟逼我们至此……”
流民们呆呆地看着手里的银票，有的感恩，有的麻木，有的崩溃。
喝完了粥，流民们三三两两的痛哭着结伴散去，陈二两人一阵唏嘘：罢了，那二十两银子终究也给了他们活下去的希望，我们算是仁至义尽了！要怪，只能怪那绿眉军，怪这贼世道！
想罢，二人麻利的收拾起了碗筷，这时一只脏兮兮的小手，捏着刚刚发下去的一张银票，伸到了赵四的面前。赵四抬头一看，只见一个约莫十二三岁的少年，穿着破烂的衣裳，极度瘦弱的身子上肋骨根根可见，正睁着漆黑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盯着自己。
赵四皱了皱眉，问道：“怎么，少年郎，莫非嫌钱少吗，算了，今天我就好人做到底，不能污了我家老爷的名声。这里还有二两碎银子，一并‘给了你吧！”说着就伸手上腰带里翻找了起来。
“不不不，大哥你误会了，你们给铁蛋粥喝，救了铁蛋的命，就是铁蛋的恩人，我爹告诉我说，做人要知恩图报。我娘也说过，我娘说啥来着……我……”
“行了行了，铁，铁蛋，你到底要干啥？”赵四打断了他，这小孩儿看着挺笨的，说话倒是一套一套的。
“我不能要恩人的钱，你们给了我三个月吃的，我就要给你们干六个月的活，报答你们。”铁蛋真挚的看着赵四。
赵四看着眼前坚决的少年，一时语塞竟说不出话来了。二人就这样大眼瞪小眼的看着。
“噗！”旁边的陈二看到了这一幕笑出了声：“哈哈，铁蛋小子，你才多大年纪，我们杜府可是不招童工啊，哈哈哈！”
“我……”铁蛋少年还要说些什么，赵四一摆手，将翻找出的二两银子塞在了他的手里，说道：“莫要多言了，快些去吧，还能和那些人一起出城，人多也有个照应。四儿，我们回去吧，准备好了，明日我们也要随老爷离去呢……”
二人便转身进了院子，少年看了看红漆的大门，眼睛里的光亮闪了闪，默默的向西北角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