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向碧绿的银杏镶了金边时,我这才意识到,秋天了。
今年的秋天似乎来得格外得晚,我仍旧满不在乎地穿着短袖衫,床榻上的竹制凉席也仍旧那么肆意地霸占着床铺。邻家好心的老奶奶含湖不清地寒暄一句:“闺女,不冷么?”我只得不好意思地看看自己单薄的衣服,再瞥一眼老奶奶的深色毛衣,尴尬地笑着回一句:“不冷,不冷。”
真的不冷吗?为什么我会感觉不到冷呢?也许我在麻醉自己,亦或是这腐朽的生活将我麻痹。
我套上一件较厚的衬衫,竟也不觉得热,如此,便出门了。
经过“转角”的门前,我瞥了一眼那密闭的竹帘,便匆匆走过,不知为何,我竟不愿再踏入这个地方,是因为它的主人吗?恐怕不是,这样一种奇怪的情愫,我无从解释。
又来到母校大门前,毕业后,我也不知这里要拆迁,这个地方,埋藏了我六年的童年,埋藏了无数人六年的童年。如今,一个蘸满红色油漆的大字,便这样嚣张而无情地将其毁灭。一个承载着多少人童年回忆的地方,一个寄托着多少人心灵归宿的地方,也许,会在某个机器轰鸣的瞬间,灰飞烟灭,往事如烟,随风而去。
站在母校的大门口,远望,感慨,久久不肯离去。可怜了学校北墙上那绿意盎然的爬山虎,当北墙轰然倒塌时,那满墙的爬山虎也许会因此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这或许就是它的可悲之处罢。北墙的爬山虎,也曾是学校的一处风景啊,美其名曰:凌霄墙。那年夏天拍毕业证上一寸照片时,便是以这“凌霄墙”做背景,结果拍出来的效果令人大跌眼镜,墨绿的叶片十分压抑,全然压制了我们充满活力的笑脸,滑稽的效果当真是令人哭笑不得,同学们的照片也一度成为班里的笑料,倒是为炎热沉闷的夏季带来一丝活跃的气氛,这也不算得是遗憾罢。
我轻笑,又是回忆罢了,我应该学会忘记的。走吧,回家。我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嘿!Waitme!”熟悉的声音,如一阵春雷,划破冬日沉寂的天空,俨然宣告着春的到来一般,打破小巷的清幽。
我停下匆匆的脚步,缓缓地回头,是他。
“你该不会把我给忘了吧,才一个月不见,你竟然就把我忘了,太没人性了啊!我在这里等了你一个月,你却把我忘了,我的心都碎了······”我只想用一个词来形容我的感受,彻底无语。
“你的话有点多得过分······”“见到你太激动了。”那半挑衅似的神情,完全一个死赖脸皮的无赖。
“言归正传,来找我所为何事,还有,你怎么知道在这里可以等到我。”我有些尴尬地轻咳一声。
“灵性。”招牌式的挑眉,戏谑似的笑容。“所以我知道你会来这里。”
“等待,是最长情的告白。”他突然一改神情,目光灼热却并不刺眼,这样的注视,足以让人脸颊泛红。微笑如四月的阳光,温暖,清新。
“你,你今天吃错药了?”面对他突如其来而令人匪夷所思的改变,我着实吃了一惊。
他完全不理会我的讽刺,慢悠悠地说道,“让我来给你讲一个故事。”
“三年前的九月份,我们学校组织了回母校看老师的活动,给我们放了半天假,那次回校,我在校园里散步,看见北墙旁的那排白杨树下,一个女孩坐在双杠上,在那样一片绿荫里,同样穿着浅绿色的上衣,我悄悄地走进了一点,观察那个女孩,她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目光忧郁,抿着嘴唇,一个本应该快乐的小姑娘,是什么,让她忧愁?我微笑着,观察了她很久,她为什么不去上课?我看了一眼操场,也许是体育课的自由活动时间吧,于是我从书包中摸出纸笔,给她写了一张纸条。当一个男孩从我身边经过时,我请他把纸条转交给了那个女孩,然后默默地离开了。”
“纸条上写了什么?”他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对不起,我不该过问的。”
“别忘记微笑!”
我愣怔住,“是你!”我惊讶地大叫,他的笑容更深了,目光是那样温柔。
“初中毕业后,景墨曾给我发过一封电子邮件,上面只有一句话:你的微笑并不属于我,而属于那个你真正应该珍惜的人。我这才明白,即使我真的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景墨也不会接受我,于是我便真的死心了。”
初恋是美好的,单相思却是痛苦的。在心中,我为红尘叹气。
“后来,我父亲买下了巷口的那个小院子,打算开一家专做西餐的饭店,可惜生意实在太冷清,本想再将这个店铺转手,可我实在是太喜欢这个小院子,便一个人在这里住下了。”
“所以说,那个院子其实是你的家?”我感到十分惊讶。
“是啊。那天,碰巧我没有锁门,所以你才能进来,我本来还正想着怎样给进来的人一个解释,谁知一看来人,竟是曾经我在学校见到的那个女孩,我便骗你说这里是咖啡厅,想让你留下。我能在人海中再次见到你,可以说是有缘了吧?所以我想,那个我应该珍惜的女孩,已经来了。”
我并不说话,只是在心中默默地感叹,这是怎样一段令人费解的经历啊!
对上他含笑的眸子,我竟不知该说些什么,缓解尴尬吧。
“我知道,我不说出来,就永远不会有机会,但如果说出来,我还可以赌一把。”不知为何,当他说出这句话时,只如肃杀的凉秋,一片萧瑟。
“你的意思是,你喜欢我?”尽管这句话很难开口,但我还是硬着头皮,用牙齿咬出每一个字。
“不知道,也不好说。”他忽然狡黠地笑了,“但我会一直等你。我说过,等待,是最长情的告白。我向来信奉这句话。”他缓缓地吐了一口气,“所以,你明白我的意思了吗?”
我转身,朝向回家的路。
“我知道,你一定会再来的。我会在这里一直等你。”
我并不知道,他此刻的表情是怎样。因为我没有回头的习惯,也不敢回头。
当我迎着夕阳走到那个路口时,他忽然大声地冲我喊:“别忘记微笑!”我停住脚,站定,低下头。然后,毫不犹豫地离开他的视线。
我知道,他一定是看着我走远。我忽然想起朱自清的《背影》与龙应台的《目送》,将这样的离别描写得如此细腻感人,我曾多次在他人的注视下离开,下定决心要走时,这番滋味,何尝不是难以言说的痛?送别人痛,离别人也难。即使是生命中的匆匆过客,当分别时,也难免伤怀许久。或许,分别后还会再见,抱着这样的希望,继续走下去。
······
几个月后,寒假。
空气中似乎都会嗅到年的味道。套上宽大的羽绒服,走上那条熟悉的路。
不经意间,便来到了这里······
“你终于来了,还记得我吗?”
我微笑,“寒冰。”这是我第一次直呼他的名字。
他仍旧是招牌式的表情,“不,是转角的微笑。”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