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德六年四月初二,约莫是个黄道吉日。
万翠翠跟着身着短褐的男人自大明门进,抬头便看到了紫禁城。入目是满眼的朱红,城楼上高挂一匾,上书三个大字。多年后,万翠翠才得知,那上面写的是“承天门”。
万翠翠欲停下来数一那朱漆大门上究竟有多少颗钉。
男人正径直向前,见翠翠盯着城楼发愣,伸手一把将她拽过,边走边恶狠狠地骂道:“小蹄子,走快些,若误了时辰,可再没有这样的机会!到时看你该往何处去!”说着说着,语气又稍温和了些。
这男人原叫刘和,是这紫禁城中专门经管仆役进出往来的一个小吏。这差使虽不起眼,却也是一等一的油水足。想这偌大的紫禁城内,上中下等宫人、婢子不计其数,各个需登记入册。长留宫中的、满了年岁后放归家中的,繁琐不堪,出不得半点差错。
不过,出不出得差错,只看你能有多少人情本事。
今日这万翠翠,年方四岁,青州诸城人士,父亲万贵本是一方父母官,奈何受到朝中党争牵连,举家回返原籍。家中三四年来日益潦倒.
万翠翠乃是家中唯一的女儿,上有一个兄长,下有两个幼弟。无奈之下,万贵想出将女儿送进宫中这条路子,从此各安天命,没准女儿福大命大,也算是全了这一桩父女缘分。
但苦于没有门路,一直不得遂愿。可这世上的事偏就是无巧不成书,万贵无意将这事说与邻居,这邻居一听,连呼好办。
你道如何,原来这邻居原先也是在京城经营买卖,很是认识一些三教九流
的人物。此番找到刘和,便是这刘和的父亲从前承了他的情,一来二去,分文未花,这事便也成了。更巧的是这几日有一罪臣的家眷要没入宫中为奴,稍做些手脚,便把翠翠捎了进去。
翠翠跟在一群形容憔悴的女子之间,倒也并不突兀。人群中并不乏翠翠一般大小的孩童。
一个年纪比翠翠稍长一些的女童偏头偷偷瞧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目光,伸出手悄悄地扯了扯翠翠的衣袖。
见翠翠回头看她,脸上现出一抹喜色,四处看看无人注意,小声问道:“妹妹,你不是本家的吧,怎的我没有见过你?”
翠翠闻言,不解这:“本家”二字何意,怕说多错多,只胡乱点了头。
那女童见她这般动作,只道她是某一旁支家中的子弟,因笑道:“妹妹别怕,我乳名画屏,虚长你一些。如今大家这般处境,以后你我便只作亲姐妹,在这宫中也有个照应。你只管唤我屏儿就是。”
这画屏也只六七岁的年纪,却将这一席话说得条理清晰,虽不能说是面面俱到,却也实属不易。可见这逆境是当真磨练人的。
“屏、屏儿姐姐。”翠翠敛目轻唤一声,虽不完全明白画屏的话,却也知道是在示好。正欲自报姓名,却遭领路的宫人一记冷眼,吓得二人忙敛声屏气,不敢再多言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