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战胜了苏御?那个小天狼的弟弟?而且只用了一拳?”
暮光斜斜穿过院中的老树枝桠,照进房间里,也照亮了苏青不可置信的脸。
“不过竭以全力,贯以一击而已,若是拼持久战的话,我元力不足,还不知道谁胜谁负。”
调息中的苏融睁开眼睛,看着眼前瞪大眼睛的堂兄,无奈地重复了一次。
“我真是越来越看不透你了。”苏青嘴中还塞着肉包子,含糊不清地说道。
苏融翻了翻白眼,说道:“我觉得这句话是我该对你说的,这才过去两天,你怎么就破境了?”
“这不是看你筑基成功了吗,我就想,要是被你超过去了,那我这个做哥哥的脸上多不好看啊。”
苏青将口中的食物咽了下去,郁闷说道,他的身上隐隐散发着筑基上境的波动。
“没想到你能一拳击败那个小天狼的弟弟,换了两天前的我,这也不是件简单活儿啊。”
“比他高了整整一个境界的你居然也好意思说这种话?”
苏融嘲讽道。
“好好好,反了你了,居然这样和你哥说话。”
苏青又往嘴里塞了个包子,听到这话,眉毛微挑,有些恼火,硬往苏融嘴里填了个包子。
苏融一时被那只包子噎住,半晌没有说出话来。
苏青鄙视地看了苏融一眼,好整以暇的收拾好吃食,将将转身,却忽然好像想起了什么,一拍脑袋说道:“先生让我告诉你,老头子给你告的假到了,明日不要忘了去书院。”
苏融微怔,这两天实在发生了许多事情,自己却是把这茬抛到脑后了。
他刚想开口说话。
暮色中,那个身影犹豫了一下,似有些疲惫地说道:“我说你啊,也不要这么拼命了,能活着,其实就好了。”
苏融沉默看着那身影渐渐消失在暮色中,心中生出无数暖意。
夜深了。
苏融盘腿坐在床上,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尽数吐了出来,闭目静心,物我两忘。
一道凝练的神识从他的识海中飘然生成,然后化作一道清风,扫过全身经脉,最后停在了一片炽青的光海之中。
正是气海。
无数蕴含着恐怖力量的青色光焰在这片天地中静静的燃烧,燃烧殆尽之后又有无数新的光焰重新生成。
整个空间似乎都被这些青色光焰所占据。
只有一个角落是空荡荡的。
那个角落静静悬浮着一把青色小剑,无数光焰旋转着缓缓融入其中。
苏融的神识扶摇而起,静静俯瞰着自己的气海,然后他终于确定了一件事情。
自己的气海元气数量,远远超出了普通人所能容下的元气量。
晨间与苏御一战之时,他便有所察觉。
尽管自己的元气质量远远不如已经凝出元力的苏御,但是,在那一拳互相碰撞之时。无数元气自气海中暴散而出,将附着在苏御拳头上的坚固元力一点点划开,最后,隐藏在极深处的那柄白色小剑才有机会突破元力封锁破入苏御体内。
但是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他的神识愈高,看到了无数燃着白焰的河流,他知道那是自己的经脉。
看上去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他想。
于是他的目光移向了那百川交汇之处。
有一层极淡的黑光,包裹着整片平静的海洋。
那黑光极为淡渺,如果不用神识细细查看,甚至就会下意识的忽略掉。
那道神识飘飘然落了下去。
黑光静静的在气海周围流转不定,忽明忽暗,如果仔细去看,那些黑光正在极为缓慢的融入那片海洋之中,只是过程极为缓慢,完全融合只怕要数年之久。
自己气海的异状,是因为这些奇妙的黑光?
那道神识沉默片刻,随后化作一道清风扶摇直上,来到眉心玉府。
一个深邃的黑色光团静静的悬浮在这里,像一颗黑色的太阳。
无数青色光焰从河流中缓缓升起,向着天空中那颗黑色太阳吸附而去,当前进到某个界限之时骤然变黑,熔铸入那轮黑太阳。
仿佛黑洞一般。
苏融站在那里观望了许久,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那轮太阳也是天地元气聚合而成的。
黑色的天地元气。
他沉默收回神识。
黑色元气,自己从未听说过,甚至苏家偌大的书库之中也从来没有记载过。
那段神秘的口诀,究竟是什么来路?
莫非这就是,修妖?
……
晨训之后,苏融在手腕上缠上一圈红绳。与苏彻说了一声便出门去了。
虽然现在帝国中对妖族态度日渐温和,不过上街时还是要在手腕上绑上红绳,表明自己妖族的身份,而且严禁在离京公共场所显出原形,帝国对这方面管的还是相当严厉,若是第一次被查到,棍十,第二次被查到,剥夺一切权利。第三次被查到,便要收监了。
青阳书院是离京中极为有名的一个地方,并不仅仅因为它为帝国奉献了无数人才,有一个原因才是最重要的。
它是离京中极为少数敢接受妖族入学的书院。
恒阳建国之后,开国皇帝曾经颁下敕令,命令严禁买卖妖族奴隶,在历史上被称为自由敕令。在当时引起了极大反弹,甚至有大奴隶主招募私军,企图攻入皇宫。但均被当年恒阳如日中天的重甲龙骑冷酷地碾过。
随后千年过去,一代又一代的皇帝遵从太祖的意志,不断从各个角度改善妖族的生活,试图让妖族得到与人族同等的待遇。
许多人慢慢改变了对妖族的目光,开始以另一种更加温和的态度对待这个种族。但更多人却对此不以为意,觉得这是多此一举。
妖族可如人族般入学,考试,为官。
五百年之前,崇明帝在谒帝峰上宣布了这一决议,立时引起了百官反对的热潮,无数书院学子上街游行,反对这一举措,有激烈之人甚至当街阻拦军队,但这些丝毫改变不了崇明帝的决心。
这项决议仍是这样强行实施了下来,直到今天。
青阳书院位于离京东部一座小山的山脚。
书院里的建筑分布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规律,零零散散铺陈于山脚草甸之间,看上去却极为舒服,书院内部并没有装饰繁琐的气派建筑。平檐书舍均为人字形硬山顶,颇具清雅淡泊之气。
苏融刻意避开晨间拥挤的人流,一个人安静的行走在巷道中。回想着前几天教授的内容,心想要不要同苏青借来笔记抄写,想了想又哑然失笑,如苏青那般的惫懒性子,怎会做笔记。考试时不作弊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了。
就这般安静走着,忽然,他的面前出现了几个人影,堵在了他去往书舍的路上。
他抬头看去,看到了几个熟悉而讨厌的人,心道不好。
恒阳以绝强武力席卷幽州大陆,当初随太祖打天下的将领们虽然后来解甲归田,但毕竟功劳在这里,王公之爵封了不少,然而权利尤其是军权,都被后几任皇帝或明或暗做了不少手脚,渐渐令他们与军队分离开来。
而到了今天,这些王公除了极少数根深蒂固或是极有才华的,剩下的只是一些虚秩。而这些王公子弟几乎统一的对妖族并没有什么好感,甚至有的还常常恶语相向。
离京中如此,兼容并包的青阳书院中自然也不例外。
苏融看着那几个面目狰狞的少年,颇为头疼。
那几个人家中均为豪富之家,平日里就爱以欺人为乐。其中更有筑基初境的严氏兄弟更为残暴,动辄伤人,家里更与官府之中又有着密切的关系,往往一言不合便会拔刀相向,出手狠辣,不留后路。
家中将他们送到青阳书院读书也有着用圣贤之书消弭戾气的意思。
然而到了书院,特别是容许妖族入读的书院,他们反而变本加厉了起来,刚刚入学便打伤了数个学生。
许多平民妖族被他们的淫威所恃,纷纷退学。
他们在书院中也是愈加的得意,更是与别的书院中的恶少联合成立了一个“捉妖社”。不住排挤书院中的妖族。
身为苏姓狼族的苏融自然也没有幸免,不过平日里都有苏青在自己身边,有着筑基中境的修为境界,应付这些或没有修为或只有筑基初境的恶人,简直不要太过容易。
可此时苏青不在身边。
那几个人正躲在角落中吞云吐雾,吸食那所谓的“欢喜烟”苏融不愿多招惹是非,便想退回去重找一条路回书舍。
这时,一个人看到了欲要离去的狼族少年,仿佛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东西一般大声笑道:“这不是苏家的那个废物嫡孙吗?走的这么快是想去哪里啊。”
严氏兄弟中稍大一些的严溪放下长长的烟斗,陶醉般长出一口气,看到苏融,赘肉横生的脸上露出厌恶之意,讥笑说道:“不愧是妖族,居然到现在还没有筑基成功,在我帝国史上,也算是一项纪录了吧。”
严河正蹲在地上用手中的木棍捅蚂蚁,听到哥哥的话,抬起头来极为配合的大声傻笑着。
另几个或站或坐或吞云吐雾的人也大笑起来。
“严兄这话说的在理。”
“妖族血统果真是我等不可望其项背的存在。废物到这种程度,也算是帝国一绝了。”
“没错,听说和他一辈的那些狼妖好像都筑基成功了,这种血统在他们狼群中怕也是数一数二的。”
苏融仿佛没有听见后方传来的污言秽语,只是回过头不紧不慢的走着。
严溪看到他无能至此,也是失去了欺负他的兴趣,大声讥笑道:“你们看他的身影,多像一条狗啊……”
“说的也是,莫非苏家的血统中竟有如此奇特的变化?”
“如果是真的,那还真的是我帝国大幸啊。”
众人狂笑,有甚者甚至笑的岔过气去。
没有人注意,当少年听到“狗”这一字时,就沉默地停下了脚步。
深巷中似乎有一阵冷风吹过。
少年们下意识停止了狂妄的笑声。
严溪惊讶地看到深巷中的少年转过身来,重又平静走到人群面前,低着头说了一句:“道歉。”
“请你们道歉。”
平静的语气中听不到一丝起伏,但少年们却从中听出了无可违逆的意味。
然而他们的笑声却愈发的大了,在深巷中格外刺耳。
严溪放肆地用昂贵的玉石烟斗柄挑起少年的黑发,笑道:“不道歉又如何,今日苏青可不在你身边,你还能咬我们不成?”
严河扔下手中的木棍,站起身来,瞪着苏融,结结巴巴地说道:“你……你还……要……要……咬……我?”
严溪放下烟斗,回过身来笑着对众人说道:“不叫的狗会咬人,这句话看起来可没有错,不过咬主人的狗可就该挨打了,是也不是?”
众人大笑抚掌。
然后向那个低着头的少年包围了过去。
天边隐隐有雷滚动。
被众人包围的苏融低着头,声音仍是那般的平静,他认真说道:“我真的不想伤你们,你们骂我也就罢了,却万万不可辱我族群。你们道个歉也就罢了,却偏偏要做到如此境地。莫非苏青说的真是对的?”
“我这性格,是该改一下了吗?”
他抬起头,诚恳地望向严溪,眼中似有雷霆滚动。
站在人群之后的严溪打了个哆嗦,隐隐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那道雷霆,究竟是来自天上,还是来自这个该死的狼族少年眼中?
他面目狰狞,厉声喊道:”揍这个小狼崽子!”
人群中其中一人听到命令声,嘴角带着狞笑,拿出身上随身携带的铁棍等物,猛然一棍向苏融胸腹之处击去。
这一棍若是实实在在命中,别说是一般人,就算是筑基过后的修行人,也只会痛苦趴伏在地上失去意识,随便自己诸人摆弄了吧。
区区妖族,呵呵。
他冷笑着这样想到。
只听得一声闷响,铁棍打在苏融身上,如中败絮。
没有听到平日里那骨折筋断的声音,那人觉得很是奇怪,抬眼看去,却发现那妖族少年还是直挺挺站在原地。竟连一声痛呼也没有发出。
他惊骇地张大了嘴,有未烧尽的烟雾从那张嘴中喷出。
苏融侧了侧头,看着那个惊骇的少年,那一棍袭来时,其实他是想要躲开的。
但是身体告诉他。
“不要躲,不须躲。”
于是他并没有躲。
奇妙的是,当那一棍重重击来之时,他胸腹之间的肌肉便仿佛有生命一般猛然收缩,在承受了撞击之后又缓缓的放松。居然连一丝伤害都没有受到,只是肌肤表皮灼热如火烧。
有一丝黑光缓缓融入肌肉之中。
周围的同伴们纷纷大笑,那持棍少年满脸羞怒,觉得这一击他肯定没有用上力量,定是因为欢喜烟抽多了。
他低吼一声,双手持棍,竭尽全身力量向苏融背脊挥去,那根铁棍带着风声,拖出道道残影,竟是完全没有顾忌到少年的性命!
没有听到预想中的闷响与痛呼声,因为那根铁棍被一只手稳稳的接住了。
苏融平静地看着那个面容枯槁的少年,两根手指轻轻地夹着那根铁棍,仿佛那并不是一根坚实冷硬的铁棍,而是秦淮河边温柔的杨柳枝。
然后他一拳轰在少年胸腹之上。
一声惨叫响彻了小巷,众人的脸色微微发白。
那个执棍少年被这一拳惨惨击飞,撞在灰白的墙壁上,无数可怕的裂纹延伸出去,然后他撞在地面上蜷成一团痛呼不已。
苏融保持着出拳的姿势,那一拳他并没有运用元力。
只是单纯的身体的力量。
只是他没有料到,自己的力量不知何时已经变得如此巨大。
深巷之中,严溪毒蛇般细长的眼睛渐渐眯了起来。
倒在地上的那个执棍少年夹着哭声有气无力地嚎叫道:“还等什么,都给我上啊,宰了他!”
一片嘶喊之中,那些少年已经冲了过来,刚服食过“欢喜烟”的他们满脸的亢奋与嗜血。
深巷之中无从躲避。
苏融冷冷看着那些冲过来的少年,深吸一口气,骨节发出噼噼啪啪的响声,无数黑色能量在身体中奔涌碰撞融合,那单薄的身躯仿佛抬高了一截。
他伸出双臂,便如两柄大斧,向那个迎面而来的少年击去。
只听得“咔嚓”一声,那少年不知那几根肋骨被击断,痛呼倒地。
然后他一侧身,退入另一个少年的怀中,掌心紧贴着他的腹部,向上猛一使力,对方整个人便飞了起来,重重落在屋顶之上,再没有声息,竟是昏了过去。
往前踏了一步,右手一立,横横砍在来袭之人的颈部,那人闷哼都没有发出一声,就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再也听不到众少年轻蔑的痛骂声,只听得深巷中风声拳声痛呼声,一股子恐怖的气氛,逐渐向外蔓延着。
最外围的几个少年甚至开始偷偷溜走。
严溪没有走,只是眼中的狠毒之意愈加浓重。严河看不懂发生了什么,只是焦躁的用木棍击打着墙壁,暴虐之意肆无忌惮的想要脱笼而出。
看似很久的时间,其实只是片刻功夫,深巷中只剩下三人直立。
苏融站在那些流着血,昏晕过去,再也狠不起来的少年之中,缓缓将目光移向那严氏兄弟。
深巷中忽然传来拍掌声。
严溪微笑着跨过倒下的同伴身体,走到苏融面前,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仍是击掌不停,说道:“我承认我之前小看了你,没想到啊没想到,你这狼崽子筑基不成,开始修炼外功了。”
严河拖着那根木棍站在哥哥身后,颇为不耐的看着苏融,眼中有无尽狠戾之色。
苏融沉默的看着严溪,并没有要纠正他的意思。
严溪微笑摇头,说道:“可惜啊可惜,无论你外功修炼的有多扎实,熬炼筋骨有多么辛苦,却终究抵不上这个。”
严溪伸出手指,一道淡淡的火性元力冲破指尖,静静在指尖燃烧。
严河含糊的笑了一声,同样有一道气息自体内升起。
他颇为玩味的看着苏融,仿佛是猫在戏弄老鼠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