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座小县城的第三个晚上,他已经能正常入眠;白天在学校里单调的节奏他也能适应;唯独这里的食物让他愈加反感。服侍他的齐叔是全能型的特级管家,以前他家有专门的厨师,他没见识过齐叔的厨艺,所以现在他无法肯定是因为破县城的食材问题还是管家的能力问题,或者是他自己换环境后的味觉问题。面对满桌子的盘盘碟碟,他第一次在餐桌旁皱起了眉,烦厌沉闷地口吻命令:“再准备一套餐具。”随即起身出去。
在这里他谁都不认识,而“办事的人”都认识他家的钱。于是所谓“校花”的女生因为给他写了情书,所谓“土豪”的男生因为给他搭讪,全都被开除掉,于是教师在内没有谁敢多看他一眼。但是那个能和自己同桌进餐的人还是有的,尽管从未有过言语交流,甚至视线交流也没有,只是遇见彼此知道彼此存在而已,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正午,被玻璃过滤到课桌上金黄色的温暖阳光,这是最丰盛的午餐。我低头目的性地挪动笔尖划开阳光的温柔,在纸上刻写墨黑色的答案。如果灵魂存在,它此刻一定正把这阳光与知识吃得津津有味。初三那年暑假,我开始排斥食物,认为食物的存在是奴役人类的剧毒,毒到在滋养中吞噬掉生命。每天每天都在用食物填充躯壳,每天每天都为得到食物而疲累空虚,最终循环终止,“奴隶”化作泥土的“食物”。但生命对于这种循环无可奈何,只能在偶尔可能的情况下不吃东西。在座位上趴着节省能耗,如果“冰箱”晚上也不在家,我依然不愿吃东西。然后我听见“喂!你!出来!”……神奇的声音,我从未听过的音质像泉水里的水晶,沉厚、干净、透明、冰冷、坚硬、莹润、清爽……。呼,我是学文科的,声音能这么形容?
“最后一排趴着的!出来!”
也包括我?扭头,他站在后门口,视线执拗地扎在我茫然的表情上。无所谓地起身过去,他说:“跟着我!”,声音不大却是露骨的命令。隔着一米的距离跟在他后面像是去探险,避开教室里各式各样的眼神,“玩世不恭”地探索“神奇”。
他走去办公楼,推开校长办公室的门,扭头看我一眼示意我进去。我在教师之间很有名,但绝不至于校长也知道我的程度。警惕地进去,抬脸看明白原来的办公室完全是他的休息室,沙发、餐桌、台球桌、卫生间、还有西装革履的侍者。麻木了三年的我的确是惊呆啦!
面目和善的大叔拉出椅子请我坐下用餐,我宁可坐下失礼也不愿跟“妖奇”的他说一句话。提起筷子吃饭,总会知道他要干什么。我的筷子刚扎进盘子里,对面死气沉沉地说:“又是这些?家里的狗都不会碰。”……他就是冲着侮辱我来的?还挂着那种一脸沮丧的无辜表情?
“药物催生的青菜没有味道;养鸡场的蛋营养价值很低;饲养场里的肉口感不好;而这里的超市卖的只有这些。你想吃吧?人——吃——的,那就去乡下买农户的。我走了,谢谢——款待”。我喜欢沉默,惯于压抑与忍耐,但绝不会容忍无端的挑衅与侮辱。
他冷厉地瞪着她离去的背影唇齿间挤出三个字——妇人鸟(希腊神话中干扰菲纽斯用餐的人头鸟身的怪物),抬头瞟一眼身旁的大叔讽刺道:“你想吃吧?人吃的。”大叔恭敬地鞠躬道歉:“少爷,委屈您了,按照董事长的指示我能做到的就这些,万分抱歉。”他讨厌“董事长”,反感牵扯进这三个字的任何言行,不耐烦地靠在椅背上说:“省了吧,给我,砖。”大叔随即走去拿出束着的崭新的一万元人民币递给他。在他眼里钱就是灰土,束成块儿就叫砖,那种东西真的要多少有多少,但意外的它却很能办事,所有的事都可以通过它轻易解决。他成长的环境教给他这些,不管这种价值观是对是错都没人在意,因为他的确有资本随心所欲。
下午第一节课上教室的播音器里飞出“紧急通知,紧急通知……”,整栋楼跟着沸腾,谁都清楚下面的内容是“上级检查,禁止提前开学,全体师生火速离校”。我慢吞吞地收拾书包,不想回家,那种开暖气也冷得跟冰窖似的地方还不如只有两架风扇的教室让我感觉暖和。该死的,检查什么?来检查先通知一番,生怕我们来不及跑?……砖头?一沓红色人民币“咚”得一声砸得我半天回不过神。
“明早六点,上面的地址。”
“很特殊”的同桌提起背包就走,我愣愣地拿起“砖头”放进书包里,像放进一条蚯蚓般恶心,也像放进炸弹般好奇到震撼。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整天整天地沉默,整天整天地独来独往,始终如一地高贵冷傲,他从不影响别人,也绝不容忍被人影响,我认为这样的他很好,可能很有背景但丝毫没有富家子弟的张扬,总是静默地高贵着,就像玻璃柜里的钻石。那么,突然间钻石跳出自己孤高的世界砸给身旁的石头一沓人民币是想给石头涨身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