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幕里最后一丝阴影终于淡去,天色却是浑浑稀稀地亮爽不起来,一股阴寒揪心的恐惧,如瘟疫般在漫延着,笼罩着每个人的心头。
整个长安城在黎明来临时,忽地炸开了锅。
帝都长安,哭声震天。
不论富贵,贫贱,男女,老幼,或骑马,或坐车,或步行,拉着扯着,背着牵着,哭着喊着,一个个惶惶不安如丧家之犬,从长安城里的大街小巷里涌出,涌堵在朱雀大街上,将宽阔的朱雀大街挤得水泄不通。一时之间,这巨大的人潮,全乱了套,哭声喊声更烈,大家全慌了神,全嘶叫着向前推挤,人群来回地晃动着,如波涛之起伏。当中竟有无数的老弱妇幼,竟被人潮活活踏死。
就在这些丢国,抛家,舍业,“亲人离散不堪顾,唯惜己命纵奔走”的人流之中,忽地传来一个苍老而沙哑的巨喝“皇上,有谁见过皇上?皇上,有谁见过皇上……”
随着那声巨喝发出,人群里竟让出一小块空地来,只见一个白发霜须的雄健老者,手持一柄大斧,正气禀然地立在那里。
那几声极其洪亮,声传数里,将整条朱雀大街震得一静。在场的数百万人,竟无一人应答。这时人潮渐松动,众人各个各低头,随着流动人潮,缓缓地分流成数道洪流,一个紧挨着一个,挤着顶着,一点一点地向长安城的明德,安化,启夏,春明,延兴等门涌去。
那老者正是山东猛斧世家的门主鲁镇东,此时他见众人无不自顾逃命,竟无一人理他,不由也觉得一阵茫然,正在不知如何举措之际,心头正惶急如火之时,忽地见人流中,一个身形极其高大威猛的红袍官服大汉,正被一群军伍扶坐在一匹高健的马上,混在人流中向前走着,那红袍大汉似酒醉将醒未醒,正借着酒性做狂徒状,似极不愿离去,却无奈被十数人苦苦挟持着,此时困在人群中,行不得半步,更遭人流不断地辗挤,不由大怒,只见那大汉巨掌一挥,一记掌风,将其中一个军伍扇得翻倒在地,那军伍被打得和血吐出了两三颗门牙,依旧挣扎着爬将起来,死死地拉着马缰不放,只听了大汉气得大叫:“罢了罢了,你们这些挨千刀的龟孙子,害得老子做这不忠不义的王八,我武重兴一世英名,就全毁在你们这些胆小怕死的畜生身上,皇上皇恩浩荡,刚让老子做了一年的右金吾卫,就将长安城给丢了,老子还有什么脸活着这世上,就是死了也没法见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说毕竟一头栽下马,是要撞死在地了,却不料上身之已倾倒,而下身却被众军伍死死地按在马鞍之上,竟是摔将不下来。
“左金吾卫王必安大人早得了风声,此时逃得已不见人了,武爷你就不要为难我们这些做下人的了,你要有个好歹,你叫我们这些下人如何活下去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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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武重兴此时歪着身子,却动弹不得,大叹一声,将头靠在一名军伍的肩上,就那么歪着身子任众人挟弄着向前行去。
鲁镇东刚好看见这一幕,大叫一声:“穿红袍的,勿走!”叫毕,只见那人正斜在马上,浑浑愕愕的,并不理会,鲁镇东此时正心头火燎,当下一跃数丈,狂扑过来,一把将武重兴从马提掷下来,谁知竟是拨个萝卜带把泥,连着那些死抓着不放的军伍一起摔了个七荤八素,那武重兴正也是一肚子火没处发泄,当下从人堆中挣扎着爬将起来,指着鲁镇东发浑道:“你这老樵夫,是不是活得嫌命长了,爷爷我是你能碰的吗?”说毕,一把向鲁镇东的衣襟就抓将过来。
却听见“啪啪啪”几记响亮的耳光抽在武重兴的脸上,一时竟把这堂堂的大唐从二品大员,主管长安城治安右金吾卫当场连着那一众军伍都打懵了。
鲁镇东此时也没时间跟武重兴废话,一把反将武重兴提将起来,喝问道:“皇上在哪?”
武重兴此时身在半空,惊得一身冷汗,顿时清醒过来,当下大叫道:“尔等乌龟王八蛋,还不快将这斯拿下!”
不等众军伍靠近,鲁镇东举着武重兴一个回旋,同时右脚一个“横扫千军”式,立时将这些刚从地上爬起,尚未站稳的众军伍扫得东倒西荡,落花流水。当下反手将武重兴掷出,在武重兴的惨叫声刚叫出口,已将武重兴一把扣住,拉近身来,喝道:“老夫是山东鲁镇东,是来护驾的!你再不告示皇上下落,皇上就被吐蕃高手擒住了!”
武重兴虽是朝庭命官,也算是习武之人,鲁镇东之名一叫出,立时浑身一震,急忙大叫道:“原来是鲁老爷子,小子对你的敬仰就像……”
啪地一声,鲁镇东当下又是一个耳光挥去,将武重兴下半句话打回了肚子里。
这一记耳光立时起了效果,却听见武重兴急忙叫道:“鲁……皇上,皇上一大早就从春明门出城了!”
鲁镇东听了,心头一松,当下喝道:“都有哪些人护的驾?”
武重兴道:“禁军十二卫的全跟去了,领军的主帅是余朝恩余公公!长安城现在是一座空城了!下官的职责只是主管治安的,手下没有多少人马,这长安城下官是守不住了!”
鲁镇东一听,当下将武重兴放开,道声:“得罪了!”便向春明门奔去,那武重兴却一把扯着鲁镇东的衣摆叫道:“鲁老爷子,等等小的,小的愿随您一起去护驾!”
鲁镇东转身挥手欲打,那武重兴吓得急忙放开手,却听见鲁镇东叫道:“有胆的,只管跟来,你拉着老夫不放,岂不坏了老夫的大事!”
说罢,鲁镇东一跃而起,踏着无数人头,向春明门奔去。
黑暗中,卢销愁,鲁纵横,公孙艳娘还有春兰夏荷秋菊冬梅七人,随着鲁怀林一路向着渭水平原一路飞奔,只见在长安城北十余里处,隐隐约约可见一个方方正正的巨型怪物,正缓缓向渭水便桥移动。
鲁怀林指着那移动的怪物叫道:“那就是鲁门子弟结成的木甲阵。”
众人一听,立时加快脚步,一溜烟地追着那正在移动的木甲阵赶去。
不一会逼近阵前,只见此阵四周密布着以牛拉动的铁刺破阵盾车,上面则以数百方盾相接,远远看去,整个木甲阵就像一个巨大的刺猬。
只听见鲁怀林大喝一声:“淮夷来同!”
阵中有人应大声应道:“莫不率从!”
不一会,木甲阵裂开一道数尺宽的缝来,众人匆匆而入,战阵立时又随即合拢。
入到里面,却不是十分黑暗,无数盏设计精巧的风灯,流出一丝丝灯光,一晃一晃地照在众人脚下,卢销愁四下一望,只见周围都是一些年青而陌生的面孔,个个神情坚毅,沉寂不语,他们列着整齐的队形,其中每隔三人,便有一人头上戴着一个方形大盾,以一只手扶持着,另一只手则提着一柄大斧,而另外二人,一个持长枪,一人持着一个大型的弩弓,背上背着一大袋羽箭。
鲁怀林等众人刚融入阵形中,便道:“你们要注意跟着大家的步法!”
站在最前面的鲁纵横却立即道:“卢公子,艳娘,还有春兰夏荷秋菊冬梅,你们紧跟着我就是!”
说毕,大喝一声:“大家全速前进,勿必赶在吐蕃骑兵到来前,在渭水便桥前的小山丘上集结!”
鲁怀林听了,不由露出一丝赞赏的神色,当下也扬声道:“现在所有鲁门子弟,皆听从新门主鲁纵横指挥,如有违反者,按门规处置!”
“诺!”众人大声应道。
不一会儿,众人便奔行至渭水河边的小山丘上,微微松散的阵形,立时合得密不透风。
鲁怀林伸手拨开一面盾牌,观看了一会四周的地形,故意问道:“门主为何不在桥前列阵,反将便桥放在右边,这样敌骑岂不一冲而过?”
鲁纵横听了,应道:“我正是要敌骑一冲而过,敌人的目标是急着想进城,而我们却咁腰咬他一口,要他欲罢不能,却又一时无法将我摆脱,如此而已。敌人就像一头大象,而我们只是一只小蚂蚁,怎能与其正面相抗,再有,这渭水便桥有数十座之多,今时秋季,渭水浅旱,就算我们早有准备,将所有的便桥都拆除,也拦不住敌骑遍刻!”
鲁怀林听了,道:“老爷子果然目光独到,没有选错人,我鲁怀林今日就是把命留在这里,也是死而无憾了!”
此时,轰鸣如雷的蹄音滚滚而来。
天,却开始亮了。
鲁纵横看了看不远处的平原上,渐渐升起一线黑线,犹如长长的一道黑潮,待那黑潮涌近,大家都不由吸了一口凉气,此时放眼望去,整个渭北平原上,密密麻麻的全是如狂风般飞奔而来的吐蕃铁骑。
“破阵雷弩,准备!”
“解牛车,系火尾!”
鲁纵横连声叫道,此时,冷汗却已将他整个后背沁湿,此时,一只柔软的手忽地伸过来,碰了碰他,他轻轻地将那只手握住,转身看了一眼静静地立在左边的公孙艳娘,后者向他抛个来一记笑媚,眸子里是一些嘉许与鼓励。
鲁纵横狂跳的心,渐渐平静下来。冷冷地凝望前方,将右手的大斧与左手的纤手握紧。
此时阵中,大家齐齐动手,木甲罡车上三人才能拉开的破阵雷弩,架上一支支粗如儿臂的特大箭羽,拉着木甲罡车的牛也都被解下,集中在阵中间,牛尾上一一系上易燃的油布。
敌骑渐近,尘埃滚滚。
“一千步,八百步,七百步……”一名鲁门弟子不时地大声报道。
鲁怀林此时小声地提醒道:“雷弩射距可达八百步!”
鲁纵横听了,并不言语。
“五百步,四百步……”
待“四百步”一报出,鲁纵横大喝一声:“雷弩,放!”
一阵如雷鸣的巨大声响呼啸而起,雷弩巨箭,激飞而出。巨大而密集的声响,竟震慑得飞奔的敌骑纷纷提缰立马,一时敌阵前扑后挤,乱成一团,雷鸣之声瞬时而至,巨大的而锋利箭簇,强大无匹的穿透力,轻易将吐蕃骑兵的皮甲洞穿,然而强大的力道并不停歇地透身而过,如穿肉丸般地将数人钉在一起。
惨叫之声撕裂天地,来势汹汹的气势立时被挫。
敌骑纷纷左右游走,胆怵不前。敌骑中现出一员黑披铜甲大将,将手中战刀向前方木甲阵一指,然后一马当先,带头冲出,不一会儿,众敌骑发出一阵嘶喊,打马直涌过来。
“破阵雷弩,准备!”鲁纵横大声喝道,说毕,当下抢过一张放在木甲罡车上的大弓,一跃而起,站在木甲罡车上,左臂托着弓,右手搭箭上弦,将弦拉至极限后,一箭向当前那员大将射去,巨大的箭簇呼啸而出的同时,大喝一声道:“射!”
雷鸣响起,数百枚巨箭立时跟着飞出。
那员敌将见状不妙,刚要闪躲,巨箭已至,裂甲而入的瞬间,他只觉得胸前一阵剧痛传来,低头一看,只见胸前只见护心镜已裂成一个大洞,那枚巨箭自他胸口没入不见。他急忙转身一看,只见身后一名亲兵正急得向他大叫:“将军你——”话没说完,却发现自已胸前喷出一股血泉,当下惨叫一声,坠下马来。
那大将最后坚持着向后追着那只箭望去,只见一个个士兵,正惨叫着坠马,直到射入第七人身里,方停住,将那名士兵带得飞抛出去,看到此那员大将眼前一黑,坠马而亡。
那一箭之威,震得众人心头一慌,正忙然失措之间,雷雨又至,又是数百人马被穿了肉丸。
此时敌骑已至三百步。
鲁纵横一箭射出后,立时从车上跃下,大喝一声:“龟缩!”
立时,木甲阵所有的缝隙,被大盾挡住。木甲阵中,看不见一丝光亮。木盾上立时传来一阵暴风骤雨。那是敌骑报复的对射,三百步,已至敌骑的有效射距。
箭雨声中,鲁纵横大叫一声:“连环弩和长弓准备!”等箭雨一停,鲁纵横大叫一声:“射!”
木甲阵中顿时裂开无数道细缝,无数的箭矢接连不断地向已逼近至二百步左右的敌骑投去。密集的箭雨立时将敌骑前锋射得人翻马倒。飞奔而至的敌骑这时已纷纷涌上最近的一座渭河便桥,无数的箭矢一波一波地向木甲阵射来,整个木甲阵被射得宛如一个巨大的刺猬,不断有箭羽从裂开的缝中飞入,不时有鲁门子弟惨叫着中箭倒下。
眼看敌骑就要冲过渭河便桥,鲁纵横大叫道:“飞斧准备!目标便桥。”
此时头上的大盾一撤,众鲁门子弟放下手中的兵器,纷纷抓起木甲罡车上储备的短斧,向渭河便桥上的骑掷去,这时,头上一失去防护,立时无数的箭矢飞入,鲁门子弟一时伤亡大增。但数百柄飞斧却将涌上渭水便桥的敌骑大部分剁成了肉浆。仅有十余骑冲过来了渭水便桥,飞奔而至,却对着整个木甲阵束手无策,只好绕着木甲阵来回飞奔,手中的大刀长枪不住地向木甲阵斫砸,不时便被木甲阵中飞出的箭矢一一射死。
这时,已宛如人间地狱的渭水平原,此时竟忽然地安静了下来,敌骑在折损近三千人马后,竟将攻势停了下来。
就在这时,胡笳数声,悠悠飘起,跟着鼍鼓雷动,吐蕃大军发一声喊,仿佛晴天霹雳,山河也为之颤抖。数面大旗拥着一面黑色狼头的帅字大纛,在阴阴的晨风中不住摇拽。
鲁纵横从盾缝中冷冷盯着那面大纛,静静地道:“吐蕃主帅到了,大家准备奋死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