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把高俅扶起来,连带赵佶在内,没有人嘲笑他的失态。高登在楼下打得热闹,楼上却陷入了一片尴尬的沉默。
人人都能想得到高俅为什么会失神摔倒。
上至皇帝赵佶,下至太监、侍卫,他们都听过高登跟文逸真人和女飞卫的风流情事,虽然版本不尽相同,但不管传成什么样,有一个地方是一致的,就是那天晚上,除了文逸真人和女飞卫,花花太岁高登还密会了一位神秘女子。正是因为这个神秘女子的存在,文逸真人和女飞卫才跟高登当街争吵,让他们的关系大白于天下。
现在看来,娇秀就是那天晚上文逸真人和女飞卫之外的另一个女人。
赵佶看看高俅、童贯、蔡攸,又看看蔡攸、童贯、高俅,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赵佶说:“童卿、高卿、蔡卿,你们都是寡人的股肱之臣,万事都好商量,不能坏了和气。”
两日之前,太学生向高登下战书的事在东京城里传开,也一路传到了娇秀的耳朵里。
娇秀不只是童贯的侄女,还是他的养女,她的外公却是杨戬。
这事说起来十分的古怪。
杨戬也是一位大太监,权位与童贯、梁师成相若,他没有被列入大名鼎鼎的宣和六贼,仅仅是因为在太学生陈东上书弹劾六贼之前,杨戬便已经去世了。若论贪污腐化方面的政绩,杨戬跟六贼中的任何一人相比,都不落下风。杨戬养了很多的侍妾和歌伎,但是由于他是一个太监,所以娇秀应该是他的养女所生。
娇秀身为童贯和杨戬两大太监的共同后代,从小便受到百般呵护。直到她得知自己被许配给蔡倏。
她知道女孩儿总会嫁人,对要嫁的如意郎君自然会充满幻想,就是……一个如意的郎君。
第一天,老妈子告诉娇秀,她要嫁的是当朝宰相蔡京的儿子。娇秀心想,那应该是一个雍容华贵的男子。
第二天,老妈子告诉娇秀,她要嫁的人是个五岁能诗的天才。娇秀心想,那应该是一个文质彬彬的男子。
第三天,老妈子告诉娇秀,她要嫁的人弃文从武,手里的棍棒打遍东京都没有敌手。娇秀有些奇怪,心想,那他应该英气勃勃。
第四天,老妈子吞吞吐吐告诉娇秀,她要嫁的人几年前从马上摔下来,变得稍微有些愚钝。
一向疼爱自己的养父和外公,要把我嫁给一个傻子?娇秀不敢相信。她想亲眼看看蔡倏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于是生平第一次从府里偷溜出去。结果在那一天,她看到蔡倏嘴里说着不三不四的蠢话招摇过市,看到人们在他背后指指点点,嗤之以鼻。少女心中那个模糊的如意郎君的样子,碎得连影子都不剩了。
娇秀回家找养父童贯哭闹,找外公杨戬哭闹。娇秀向来知道自己哭闹的威力,有一次她赌气不吃饭,外公从皇帝的林苑里偷了一只梅花鹿出来给她骑了一整天。可是这一回,养父和外公都板起脸告诉她,这件事没有商量,如果蔡倏没有变成傻子,根本就轮不到她嫁过去。
这时候,娇秀发现自己虽然是枢密使的养女、太傅的外孙、宰相的未来儿媳,可是自己又什么都不是。
她曾经听姐妹们闲聊的时候说起,找到如意郎君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游车河。那里的如意郎君,想要多少,便能找到多少。娇秀也想找到自己的如意郎君,不用那么多,只要有一个能牢牢抓到的就好。
把娇秀从小带到大的老妈子,担着泼天的干系,驾着眷车带她去游车河。坐在宅眷车里,听着外面人声鼎沸,娇秀心中惊慌,身子僵硬,有好几次,她抬起纤纤素手想拨开垂帘,最后又都把手缩了回来。
算了,我还是老老实实逛街就好了,娇秀心想。
对自己投降之后,她终于能掀起垂帘看热闹,结果见到了一个风流倜傥的公子,虽然他装腔作势的样子,有些好笑,可是又很讨人喜欢。
那个公子心领神会地跟着娇秀的车,一路来到别院。娇秀想起一位姐妹教给她的内媚术,这个听的时候都让人觉得羞羞的法子,用起来的时候却不一样,它让娇秀忽略了疼痛,专注于欢愉。
没想到在她魂飞天外的时候,有两个漂亮的姑娘冲进来要捉拿这位公子,更让娇秀没想到的是,这位公子居然就是花花太岁高衙内。而且他居然可以在做到一半的时候,跟着两个素不相识的姑娘去就另一个素不相识的姑娘。这让娇秀不禁对他刮目相看。再加上他身上那个让人觉得很如意的地方,这样的人是不是也算如意郎君呢?
不久之后,娇秀就在下人们的议论中听到了高衙内和那两个女子离开之后的发生的事情。下人在那里猜测,跟文逸真人和女飞卫一起被花花太岁看中的是哪家的姑娘时,娇秀好几次都忍不住想大喊,是我啊!那天最先跟高衙内在一起的人,在故事里没被提到名字的人,是我娇秀啊!
等听到高衙内要跟太学的人为了文逸真人打上一架的时候,娇秀坐在窗前,托着桃腮自言自语地说,真希望这一架是为我打的。
娇秀又问老妈子,这么多天高衙内都没偷偷来找过我,现在他去为文逸真人打架,以后大概也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老妈子听到了娇秀的话,大骂高登有眼无珠,见异思迁。她对娇秀说,小姐,那天床单上的一片殷红,老奴已经剪下来留存好了,要不要给高衙内送去?
娇秀无奈地笑着说,可是他若是不信,又能怎么办呢?我跟毕竟是游车河时相遇,他若认定我是个水性杨花的女子,我也没办法辩解。
到了高登跟太学生约架的这天,娇秀带着老妈子溜到了镇安坊,她本来只想远远地看一眼高登,可是当她看到暴雨中的高登,又看到雨伞上女子的笔迹,就改变了主意。
虽然是夏雨,可是倾盆而下的时候,空气中还是充满了凉意。娇秀被冷雾包裹,又想起了跟高登相遇的那个夜晚。
那时,她正被因为被寂寞催生的寒冷折磨,也曾在高登的抚摸下微微发抖,然后她感觉到高登带来的灼热,心里的冰寒被一下又一下地凿碎,融化成汗水和眼泪和别的体液,流出体外。
她想起那晚高登在她身上就是这样突进突出,勇不可当,将她整个人填满——不只是身体上的空隙,还有自从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之后,心中突然出现的空洞。跟高登在一起,被他摆弄,让娇秀无暇旁顾,甚至忘掉了一切。那个时刻,高登把她身体里的寂寞从各个角落收拢到一起,然后从腹腔一路向上,一直驱赶到胸腔,然后冲破喉咙,化作不绝如潮的呼喊。
我不知道这是不是就叫爱,可是我不想把高登让给其他人,哪怕是女飞卫和文逸真人也不行。娇秀心里这样想着。
娇秀从小在歌伎堆里长大,妙解音律,就让老妈子去借了把琵琶过来,放下矜持和自尊,为高登高歌一曲《渔歌子》,在众目睽睽之下宣告,她就是那晚跟高登在一起的神秘女子。
《渔歌子》只有短短二十七个字,曲终弦收的时候,娇秀望着那些或远或近,从四面八方投过来的错愕的目光,轻笑着说:“这下我大概是要被浸猪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