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象消失。
龙五已然再次到得树门之前。他的脚下就是那个“个哇个哇”嚎哭无休的婴儿。婴儿还是背倚青石半坐半躺，腿脚伸出树门外，上身却在树门内。
那始终站立在青石条上的少女也翩然而起。
于是，仿佛产生断裂。
站在婴儿所背靠的青石条上的少女，其身后，仿佛也出现一个青石条。
龙五甚至能肯定这绝非幻觉，而是，多维时空所造成特异印象——此时，少女的飘然而起，已然属于一种站在“两个世界之间”特有定性。
她不是飘然而起，而是“飞出”了，她所在那个“青石条”的世界。
譬如一面悬崖，总有探入渊谷的容身处，站在之上，往前一步就会坠落渊谷，往后一步就会脚踏实地。
她现下便是飘然而起、尚未坠落。
一种不祥的预感，顿然萌生。
然而少女的话语，却将龙五“探员”心态引入当下。使得龙五无暇思索，那不祥预感究竟意味什么。
“你已是情族的力士。你已有能力，清除任何敌对势力。你即将成功。但你……”少女盯着龙五：“为何一定要成为志士？须知，那对你，对这世界，并不一定就是好事。”
这当然是指力士能力已经威胁到了社会安全。
龙五却无法认可。
他道：“每个王朝覆灭前，每个时代终结前，世人都会哀叹，末日已临。然若时日延续下去，人们就会发现，太阳照样升起，地球照样转动，生活依旧持续。之前，科学大昌，玄学同样在哀叹。可惜，帝皇时代终结，我们平民依然好生生活着。”
少女道：“你可知既然你自幼立志便是要做大事，成为志士后，你所做的必将会是一桩桩大事？！但大事。何谓大事？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你这样的力士身份、力士能力。”
龙五摇头：“人间世之可怖，并非只言片语能够形容。单以‘情族’论，既还有许多从不露面族群一并被称为‘奇异一族’有别常人，情族的力士，焉知能够遭遇何等对手？我们的时代，科学范畴下早诞生终极武器：核爆。帝皇时代无论有否情族这种一言灭敌特异能力，便方才那‘扫落叶’幻境，也无非小型核爆。”
少女欣慰颔首：“看来你很清醒。并未迷失于力量的获得。”
龙五皱眉：“你不必再试图打消我的志。在我们那时代，科学幻想上，文明发展到一定程度，一颗星球也能一炮摧毁。便当今也有最普通的寻常人等，能够乘坐宇宙飞船飞入月球。文明在进化。我并不觉得，力士便可在人间世所向无敌。志士的境界，因此才会成为更高追求。好了，若培训已结束，就赶紧收拾一下，和我一并回到人间世吧。此地毕竟早处于灵界范畴，天网，不可能一直等咱俩没完没了聊天。”
少女摇头：“不。我不能和你走。”
龙五疑惑：“为什么？”
少女道：“情族已是历史。而所谓历史，尽可视做时空废墟。那就像已幻灭的一个个泡泡，幻灭的，首先便是存在过的痕迹。是思想和意识。所以，哪怕我在泪丘还能称为活人，也无法进入人间世。能回归人间世的，只有你面前，脚下，这婴儿。”
龙五低头瞥了一眼。
少女继续道：“何况，你的时代是你的时代，我的时代是我的时代。我何必跟你走？你若当真还记得情族，还能有情，若真想成为志士，那便把这婴儿，送回人间世吧。”
这话大有问题。
龙五立刻敏锐的抓住关键点：“我呢？我既被你纳入情族，我也有思想和意识。我难道就能回归人间世？还有，为何我把婴儿送回，就能成为志士？”
少女道：
“一世三十年。而时空是由一个个位元构成。时空的位元，无论在你的时代，被你们科学文明称为什么，被我们，一概称为泡泡。
一颗泡泡的极限时间43秒、最短10秒。若干个这样的泡泡，就构成了一个‘世+界’，形成了，脉络清晰的明确历史，以及，更大范畴上的历史树。
换句话说，在我们看来，时空内的一切，都是一个个泡泡组织在一起。
可以抹消任何一个泡泡，换为同属性泡泡。
那么对于世界，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即便我进入了你的世界，首先也会受到排斥。
其次，也会有泡泡的自修复作用，将我在你的世界内的存在，断然抹消，换回的，依然是我在这里，苦苦的等。
彼时，我甚至连你都等不到。
因偶然并非常态。没有第二个偶然，能够复制。”
“秒？”
龙五反问一句。
但他随之响起，对方生存的时代既是通古斯金人王朝末期，彼时，科学已在西方大为昌盛，情族却分布世界各地。
自然也就能够知道，“秒”，这一时间概念。
便颔首：“我又因何能够不受约束？”
少女理所当然道：“你并非我们这世界的人，当然不受此世界规则约束。”
龙五道：“因何送回婴儿，我便可称为志士？”
少女道：“你也说过，人间世之可怖超乎想象。故，此行必艰难重重。你虽深入泪丘习得情族之技，但外有天网相隔。所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它首先制衡本世，你带婴儿脱离本世入得你世，方可称为已获穿梭时空之力。方可认为有志者事竟成。你已能因你之立志，能因你之志士阶位，超然物外，晋身奇异一族行列，于你之所在人间世，称志士。”
“好！我送走婴儿。”龙五弯腰，抱起停止抽泣，好奇打量着他的婴儿：“但你……真不能和我一起走？”
“当然不能。”少女面上忽然散发平淡笑意：“只有襁褓内的婴儿茫然睁着双眼看来看去，方能叫做锁情婴。情族，锁铐枷链皆限制。痴情锁，锁的是成人之情；锁情婴，锁的是生命初智。”
叹息一声，她的声音确实低落下来：“而锁情婴并不能克制泪丘、打乱天网。你虽身为力士，也不能。我也唯有以天地至情至性之慈母情，护佑你们，以我‘慈情枷’替代‘痴情锁、锁情婴’之锁，方可籍泪丘之能，克制天网继续扩大。”
她笑：“绝而始，痴而终。世界就如此怪圈，无终，何来始？因此，我也，唯有一死。”
说到死的时候，少女已倒下。
——快走。
这是她最后一句话。
然后她死。
她一个回身，撞向不知何时突然就飘然而起的青石条。
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