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几个月，每日除了修炼仙法，便是被大师兄督促着看各种姻缘册子。除此之外，每日还要写一篇心得，关乎仙法也好，关乎姻缘也好，少则三千、多则一万，写完之后送到师傅殿里。待他看过之后，第二天再给我讲哪里出了问题。一开始我以为这是每个弟子入门都需要做的事，然而某日和景昀师兄吃茶的时候，才得知并不是。“小八，你和我们从一开始就不同。当年我们入碧南殿时，都是三拜九叩，行了大礼的。拜师前虽然不是精挑细选，但也是层层选拔，筛下去了不少报名者。那日师傅将你带回来，我们着实都惊讶的很，你可晓得你来之前，碧南殿两万多年都未纳入过新的仙神，就连那扫地的小仙娥也都没有换过。可见，师傅对你不同一些，也许是有原因的。”
我仔细想了想，那日跟着师傅从三途河拜别了地藏神君后，便去南斗上升神君那里走了一遭，尚且记得，当日值班的神官对我颇有不满，一直捏着鼻子，仿佛我身上有什么怪味道，找仙列簿的时候，又着实废了好大的劲，于是更加不满。后来师傅将我领到上升神君跟前，让我跪在地上，磕了一个重重的头，上升神君他老人家满头银发，慈眉善目，长长的胡须垂到膝处。令旁边小厮递过一个盒子，上升神君从里面拿出一块牌子递予我，说：“要好好感谢洛桓上神。”然后窗外雷声大作，一道红光自天边闪过，我便入了仙列。
话说回来，师傅到底看中我哪点了呢？我连个家都没有，更别提什么家族背景。虽说师傅他老人家并不看中这些东西，但除了在地界活了三万多年，我着实没甚特别。再者说，修姻炼缘这件事，我学了这么久，也没学出个五六七八来。若说师傅是看中了我的天分，我自己都觉得不靠谱。景昀忽然放下茶杯，问：“灵，你今年多大了？”“三万多岁了吧。”他一脸正经，和往日的样子不太像。“三万多少？”“两千吧？不记得了。”
我把煮好的茶倒入杯中，立即一阵清香扑鼻而来。虽然平时不大爱吃茶，但据景昀说，这是大师兄从北海带回来的极品，应当尝一尝。又听说用日出前汇在叶子上的露水煮茶最好，于是我俩连着采了七日的露水，又借了大师兄的茶器，有模有样的煮了一壶茶。景昀放下杯盏，掩面叹息，一脸的忧愁好像别人抢他钱了一样。“大概.。师傅是看上你了吧？”我一口茶水没咽下去，全喷在了他脸上。景昀十分淡定地用袖子抹了脸，“不过呢，九重天上有规定，众仙神不论品阶，未满三万五千岁者不可成婚。所以，即便师傅他老人家有意，也得再等上几千年。”
我瞪着一双眼睛，说不出话。良久，挤出两个“呵呵。”
次日，修完仙术后照常和大师兄去储书阁翻看姻缘簿子，他走前，我走后，路上始终保持一臂的距离。到达阁殿门口时，他忽然转过身，我没反应过来，头重重地撞到他胸膛。抬头时对上他的一双厉眼，顿时感觉仿佛正有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了下来。我往后退了两步。万一等下他要打我，我也好跑的快一些。
“你躲什么？”他往前跟了一步，距离又变得很近。“没啊。”我摸了摸左手边的口袋，才发现白元宝昨日被景昀带到他房里了，迷魂杖也没带在身上。自己的仙术又不如他，倘若真的对战，能接他两三招便是万幸。可转而一想，发现最近并没有做什么错事，他没有原因要对我动手。再者说，欺负一个柔弱的姑娘，这也不像是他黎昕会做的事。这样一想，便舒服多了。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抬头和他对视，心中仿佛装了秤砣一般，脚下也稳了许多。
然而大师兄只是盯着我，并没有要开口说话的样子。我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于是用余光去打量他的两道剑眉。传闻当年他因在辩法大会上对上古兵理做了一通伦讲，引起天界巨大的关注，一夜之间便成为众仙神追捧的对象。九重天上许许多多的仙神都曾仿照他的样子，把眉毛修成了一样的剑眉，然而效果并不太好，于是大家又期盼着他能对修眉的方法作出详细讲解，或者写一本书来仔细描绘平时修眉手法和技巧。然而大师兄天生眉毛就长成这样，着实没有什么可传授的。大家扼腕叹息，只好一哄而散，不再纠结于眉毛之事。
等我思绪飘回来时，大师兄已经步入藏书阁了。待我紧其后走进去时，他从旁边的书架上掏出一个盒子，交到我手中。我打开盒子，里面装的是一个红色情绳编制的结，巴掌般的大小。黎昕说，碧南殿的红线每年都要用上几箱，可到最后能维持住的，左右不过三分之一。我们虽然执掌着六界的姻缘，但也只是做一个引领的工作，若是姻缘线的两端心意不合、受不住种种磨难，即便红绳拴在一起，也会断开。
可见姻缘这东西，全靠天命也不行。
整整一个下午，大师兄都在给我讲记载中红绳断裂的各种例子。于是我在给师傅的心得中写道：要加强红绳的质量把关，让红绳更加牢固。师傅看完后没做评价，放下手中的书简，问我想不想吃桂花糕。我表示桂花糕虽不是我的挚爱，但也可是极为喜欢的。师傅笑笑后教给我一把锄头，“我在留芳园种了几颗桂花树，今日发现里面的土有些硬了，你去松一松，顺带浇浇水，等明年花开，为师给你做桂花糕吃。”
我感恩涕零，结果锄头，次日呼哧呼哧松了一整天的土。躺倒床上的时候，骨头都快散架了。晚饭都没去吃，眼睛一闭便昏昏睡了过去。中间好像有什么人来了一趟，我以为是景昀，迷迷糊糊问他这几日跑到哪里去了。他说他正忙于一段纷繁复杂的姻事，需要去凡界些时日。我眼皮重的挣不开，可又想和他说一会儿话，于是招呼他走近些。“你再去凡界的时候，记得帮我带一包桂花糕回来。今日去留芳园翻土翻的头有些疼，下午时还吐出一口血来。饶是我太矫情了。可万一我有什么隐疾，怕是活不到明年桂花开的时候了。”“桂花糕厨房里做不了么，为什么一定要吃凡界的？”景昀好像站在了榻前，如此一听，声音大了许多，我觉得有些吵。我让拍了拍榻边，让他坐过来。“你小点声，若是被大师兄知道你半夜三更跑我房里来，怕是明日又要找我麻烦。昨天上翻姻缘册子，他给我讲了好多红绳断裂的故事，我以为红绳结实一些，不久解决了麽，于是写心得的时候，就这样写了。今日在留芳园翻土时，才明白过来，缘分这个东西，也是看修化的，若是两人的心彼此不够虔诚，即便我们用尽最坚实的红绳，他们也终究不会在一起。”他默不作声，只是拿起我的手腕开始把脉。“也不是非要吃凡界的，只是咱们碧南殿的厨子做不出来，我又不能为了几块糕跑去别的殿要，反正你也要下凡，顺带就帮我买几块回来。记得问一下卖糕的老板，有没有做糕的方法，好给天界的厨子普及普及。”他收回手，道：“身体没什么事，好好歇着就是。”我点了点头，眼皮还是重的睁不开。良久，想起今日的心得还未写，于是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今日的心得还未写。你帮我写一份交给师傅吧。”“自己写。”我摇了一下手里的袖子，“我真的写不动了，拜托嘛。等你办完事，我陪你去节南山看星星，好不好。”景昀挣开我的手，我以为他要走了，满心不悦地转过身去。心想左右不过是个心得而已，平日里一起寻欢作乐，这等小事分担一下都不行。实在不够义气。朦胧中，他好像给我盖上了被子，却被我我一脚踢开。再盖上，再踢开。到最后不得已他应了我的请求。我笑了一会儿，好像又跟他胡乱说了些什么，才放他离开。可到底说的什么，却记不清了。早上醒来时，发现身子卷在了被子里，样子像个糯米粽子。我滚了几滚，到床边时，被子便从身上褪了下去。再一滚，便咯噔掉到了地上。
奶奶个嘴儿的，真疼。
梳洗过后，去大殿和洛桓神君问安。然而却被当差的小仙倌告知他很早就离开了碧南殿，但具体去了哪里，并不太知道。直到早饭时分，才听小师兄说起，师傅昨夜听到了一起关于季茗神君的消息，于是连夜赶去了西荒。保不齐是季茗神君家又出了什么大事件。
几日之后，师傅从西荒赶回，脸上表露疲惫之态，一进门便招呼我们去大殿集合。彼时的师傅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他从来没像这般隐忍着自己。待大家都到齐时，师傅才从仙台上转过身来，用极为抑制的语气宣布，未经他的允许，众弟子决不可独自下凡。气氛压抑的很。我环视了一周，没有发现景昀的身影。倒是站在前面的大师兄忽然回头，和我撞了个对眼。说道黎昕，不知为何，每次见到他都感觉像耗子见了猫一样。后来我仔细研究，发现原因有三：一、我比他矮，导致我气势上会输掉一些；二、他比我入门早，是碧南殿第一位弟子，而我是个后来添上的，名位上落后他一些；三、他品阶比我高，据景昀说，他三万岁那年，便修到了普通仙神需要十万年才修的到的品阶。如此一来，我真的比不过他。到底是哪里都比不上，所以输的也没有甚么好可惜的。
空空无聊，院子里的石椅上不知谁落了几根红线。我捡了过来，想编点什么，可又想不起自己会编什么。末了随手塞到口袋里，以后用到也说不准。
如果知道后来的结果，我是万万不会去碰那几根线的。
如果不是刚好路过正在为凡界结缘的小师兄，如果不是动了好奇之心。
如果不是..。我
他们会不会有不一样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