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梯不太平整,栏杆锈了大半,木板似乎随时可能碎裂。天苍紧贴我的肩膀,不像之前那么豪放,一边往前一边不停颤抖。于是我想起了长如,不是念念不忘,不是朝思暮想,而是上次她在黑暗中的表现太过勇敢。大家应该明白,对比最能让人印象深刻。
踏上二楼之前某些东西忽然失控。空气似乎凝结起来,四周笼着一层雾霭。我抬起头,正好看见对面墙上挂着一张海报,还是B1-6那张,浅蓝色,长方形,画着一个半裸女人。我不知道怎么形容我的感觉,似乎走进迷宫深处,没有入口,没有尽头,眼前一切虚幻起来,让人没有力气思考其他。于是我说,天苍,看见了吗。天苍没有惊讶,缓缓转过身子,伸手握着我的肩头,然后咧着嘴巴笑了起来。
他说,看清楚点,谁是天苍。
等我反应过来我的身体已经不能动弹,骨骼似乎被人一节一节敲碎,随着血液一起失去踪迹。旁边那人凑了过来,浅褐色的眼珠布满血丝。我能闻到它身上的腐臭,甚至可以看见它的毛孔因为兴奋微微张开。它用右手架住我的脖子,皮肤几乎没有半点温度。我想说点什么,四周忽然有些吵嚷,某种气息自上而下笼罩过来,仿佛大雪后的阳光一般温暖却又懒散。那人开始挣扎,似乎被谁推搡,从我身边猛地弹了出去,一直撞翻三把椅子才停下来。
与此同时屋里出现另外一种声音,像嘶吼,像呼唤,像吟唱,各种色彩轰然绽放。天苍出现在我旁边,身上淌着柔和光芒,仿佛三月清晨的风,伸出许多毛茸茸的触手,驱散黑暗,驱散寒冷。我没觉得诧异,反而有点想笑,寂静之中我是俗人,可怜巴巴等待救援,而他是个所谓救星,背负光明,以及希望。生活的幽默总是这么残忍并且偏激。
两秒钟后天苍转头冲我乱吼,你他真没信用,跟个游魂似的到处乱跑。我的反应没变,还是跟他对吼,我不知道到底你在乱跑还是我在乱跑。
地上那人很快重新站了起来。
似乎是个女孩,穿了一条短裙,身体近乎透明,浅灰色的头发随着呼吸四下散开。天苍举起两枚手指,眸子深处隐约淌出黑漆漆的光泽。鲜血受到牵引,按着他的意志溢出指尖,沿着一束寒光扩散变形,逐渐形成一个半透明的气泡。外面正好有车经过,墙壁微微颤抖,微尘弥漫开来。女鬼趁机张开嘴巴,暗红色的怨气混合灰尘凝成利刃。天苍十分不屑,慢悠悠地扣起手指,嘴里似乎念了一句什么,气泡开始陀螺似的不停旋转。女鬼察觉危险,刚想往外躲闪,气泡已经抢先一步笼罩过去,将她连同利刃一起包裹起来。天苍换了手势,小声念动咒文,尘世莫眷念,此去是黄泉。声音不大,但是清晰,混着灵力浩浩荡荡涌了出去。几秒之后气泡消失,女鬼惨叫一声化成青烟。
一切仿佛小说一般不可思议。
屋子里的阴云逐渐消散,阳光透过窗户照亮了蜘蛛网。天苍歪着脑袋瞧我,眼神比较复杂,一半得意,一半嚣张。我没吭声,眼睛微微眯着,手指不经意的扣在一起。他想说点什么,开口之前猛地打了一个冷战。我也察觉到了危险,似乎屋里还有其他东西蠢蠢欲动。然后天苍扑了过来,掏出很小一柄木剑,混合咒文一起插在我的双脚之前。我没反应过来,怎么也不相信木剑竟然能把石质地板插破。木剑继续变化,随着咒文一分为十,环绕着我形成无形屏障。
几秒之后空气深处爬满腥臭,类似腐尸,却更糜烂。天苍冲我微笑,眉眼好看得像漫画主角。他说,呆会无论发生什么都别走出圈子。说完转过脑袋,左手指尖绽放光芒,暗红色的鲜血再次涌出,仿佛枝桠一般凝结成了一枚血刺。与此同时黑暗重新覆盖下来,粗暴地吞噬了最后一丝光明。
天苍站得挺直,眸子里的光芒随着心跳不断闪烁。
空气里的腥臭逐渐沉重起来。
楼梯尽头出现一个老头,个子不高,头发花白,慈祥之中透出邪恶,类似某种古老图腾,深深刻进墙壁之中。他冲我俩微笑,嘴巴张开露出焦黄色的牙齿。天苍退了半步,右手绽放淡淡血幕,圆球一般裹住全身上下。然后笑声传了过来,撞上血幕以及我面前的屏障,轰的一声擦出很长一串火花。天苍啐了一口,随手摆开架势,背影不知为何显得特别高大。他说,难怪恶灵这么嚣张,原来背后有人撑腰。老头神色安详,转头咳了两声,银白色的胡须随风晃动。他说,说起嚣张,恶灵绝对比不过你。天苍冷冷笑了两声,血刺响应似的不断变换色泽。他说,有嚣张的本钱,怎么嚣张都行。说完扣起手指跑了出去,血刺划破黑暗,血幕驱散恐惧,指尖寒光聚集之后形成暗红色的芒刺。老头没有示弱,体内冒出无数触须,蔓藤一般席卷整个房间。偶尔一条碰到我面前的屏障,立马炸成一滩深褐色的汁液。我没别的想法,只是觉得诡异,天苍平时不大正经,嘻嘻哈哈像个孩子,关键时刻竟然也能像个真的男人一样稳重可靠。多少有点不可思议,仅此而已。
屋里十分混乱,各种响声不断碰撞。
我不知道应该说点什么,或是做点什么。似乎正在欣赏美国大片,电脑特技不错,几乎以假乱真。天苍明显占了上风,血刺绽放无色光泽,转眼已经刺到老头面前。老头有点吃惊,眸子深处一直凝着某种气息。他说,王家传人,果然有点能耐。说完咬破嘴唇喷出一片浓雾,隔着屏障我都可以闻到恶臭。然后四周颤抖起来,空间开始崩塌,突起,下陷,扭曲,一瞬之间形成无数漏洞。天苍跟只猴子似的,连蹦带跳攀到左侧墙壁之上。而我,明显智商低了一截,还没完全反应过来,已经一脚踩滑跌到屏障外头。老头见状笑了起来,笑声尖锐并且低沉,透过皮肤一直刺进骨骼深处。蔓藤再次喷涌出来,乌云一般朝着天苍覆盖过去。天苍退了两步,唇角微微颤抖,血幕在黑暗里反而显得更加璀璨。老头趁机朝我扑了过来,嘴巴里的腐臭无比浓烈。
天苍吓得半死,撑开血幕挡住触须,T恤承受不住冲击裂开几条口子。他说,左边,快啊,躲开……声音哽咽,几乎已经语无伦次。说着举起右手,对准老头射出一枚阴阳血锥。我知道他一定尽了全力,那个瞬间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变得惨白。然而,遗憾的是,终究还是迟了。
还是,迟了。
老头转眼扑到眼前,左手甚至已经碰到我的喉咙。整个世界安静下来,只有我的心跳,其他人的呼吸,深深刻进结满蜘蛛网的墙壁之中。老头露出獠牙,似乎有些兴奋,喉咙深处隐约传出声响。其实我懂,在他眼里我已经是死人,就跟三流小说一样毫无悬念可言。然后想起爷爷说过,世上某些人的死亡会让另一些人开心甚至满足,所谓因果,不外如是。我的意思不是承认自己就快死了,我这辈子没有做过坏事,上辈子也没有种过孽因,福缘耗尽之前无论如何不会承受恶业。命运坎坷并不代表报应不爽,爷爷说我气数绵长注定长命百岁。
一切我们猜不到的分岔都叫变数。
我在老头掐断我的脖子之前消失不见。木剑受到牵引漂浮起来,混合一道红光射了出去。老头吓了一跳,赶紧朝着左边退了两步。血锥刚好杀到,掠过他的胳膊撞得木剑四下飞散。天苍也挺诧异,收了法术站在原地,嘴巴微微张着,血刺不断颤抖。几秒之后空气产生波动,我在他的左侧出现,身上同样笼着光芒,细微,温暖,忽明忽灭。准确点说其实就是灵力的外在表现形式。
天苍想要说点什么,咽了一口唾沫没能说得出口。我没甩他,缓缓抬起右手,某种气息沿着血脉涌出,在我手心凝结成了一柄黑色木剑。剑长二尺八分,剑柄跟我灵魂相连,剑身刻满奇异纹路,黑暗之中隐约散发金色光泽。天苍更加惊讶,眉毛微微扬起,喉咙深处不停响动。过了半天他才平静下来,侧着脑袋询问,你是,你是李家的人?我冲他笑,神色有些鄙薄。
我说,废话,我要不是李家的人刚才已经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