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阴气沉,月黑风高。夜半的玲珑山将自己深深地埋藏在夜色里。看不清它的清奇灵秀,看不到它的怪石嶙峋。唯有微风依旧,流水汤汤。
傲松独坐在青玉神坛之上,聆听着苍穹的寂寥。他觉得很孤独,可毕方说,并非如此。因为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他挂心的人,而那个被他挂心的人,也在时时刻刻挂心着他。
傲松很苦恼。就在不久之前,毕方还伏在自己的怀里,喃喃呓语:“傲松,对不起,毕方一直不知道你想要什么,事情演变至此,都是我害了你!”
见傲松静默无言,她又说:“我好怀念这个地方,因为它是我第一次见傲松的地方。”她很虚弱,边说嘴里边血涌不止。
傲松机械地用袖子帮她拭着血,好似麻木一般地只知苦笑:“万千年前,你不是就已经和我朝夕相处了吗?”他心如刀割,却无能为力!这世上有太多的事情,不是努力就能得到或改变的。人世沧桑,原本便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
谁知毕方却微笑着摇摇头,轻声道:“那是火神,不是傲松……”没想到毕方为傲松努力了万千年的神位,到最后,在她眼里却已不名一文。世间变化最快者,非心莫属!
傲松也感满身沧桑,不愿再去想做什么火神,甚至不愿做他自己!他摇头叹了口气,突然问道:“毕方,你会去哪里啊?”
毕方闻言,笑了!笑得很甜美,就像缤纷的落英。她保持着她一向的神秘,道:“傲松,毕方相信,你我缘分不会如此之浅!”
傲松蹙眉:“你这是何意?”
毕方不答,却转移了话题:“傲松,你去找她吧!”
傲松一个愣怔,但旋即明白她所言者是谁,苦笑着问道:“为什么?”
“你,欠她一个诺言!”毕方凝视着傲松的眼睛,眼中净是笑意,一点没有将亡之人的恐惧。
“我欠她的诺言?”傲松微微回想,恍然大悟。但毕方将离之时,他如何好在她面前再提另一个女子?因此道:“毕方,我和她立下的是个来世之约,今生作不得数的。”
毕方闻言却是笑出声来,只是这一笑,又是一口鲜血吐出。傲松忙不迭地帮她拭净嘴角,温声道:“叫你不要乱动气息,你偏要动,真像个孩子!”不知为何,傲松既得毕方的承诺,心里竟没了什么揪心之痛。仿佛她只是要离去一小会儿,马上便能回来似的!
毕方顺过气,笑意不减道:“傲松,前世过往,来世虚无,珍惜眼前才是最重要的!何况……”
傲松听她打起了哑谜,不禁笑问道:“何况什么?”
毕方眼睛有些俏皮地一转,抿嘴微笑却是不语。
“你倒是说呀!”傲松很享受这一时刻,毕方很难得会露出俏皮的神态,而他知道,此时此刻才是毕方的本来面目,这是她为了自己失去的东西!
毕方经不起傲松的催促,这才笑道:“我可记得某人在与她立来世之约前,还立下过一个誓言!某人是这么说的,如果最终我与毕方确实有缘无分,你也没能嫁给江破晓,我一定娶了你!如今江破晓显然心系龙倾月,而她也爱慕着你!你自己说,你该怎么办?”
傲松顿时无语!这话不提不记得,一提就清晰可见!这是他昔日在翠微丹房,为彩绫解了纤云织梦的毒后,乘着彩绫昏迷之际,稀里糊涂立下的誓言!为了表示庄重,他竟然还鬼使神差将母亲留下的梵天灵璧赠给了她!
“你怎么知道的?”傲松一时慌乱,脱口而问。但刚刚问完,便知道问了个蠢问题!毕方的灵识既然没有混沌,又长随自己身边,自己干了什么,她自然是一清二楚。
毕方笑而不语,良久才道:“我还记得齐姑娘还是你母亲、舅舅、表哥、表妹都认可了的,你自己心里嘛,呵!更是满意得不得了!哎,你再不去找她,只怕就没机会了!”
傲松哼哼笑了两声。他知道他的心,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他早已明白小丫头片子在自己心中难以磨灭的地位。所以,他没有否认。
毕方见傲松表情,便已明白他的心意。叹了一声,突然将脸色一沉,道:“傲松,我真的该走了!”
傲松心里陡然一紧,正欲开口说什么,毕方便伸手覆在了傲松的嘴上,她摇了摇头,温柔如水:“傲松,什么都不要说,就这样,就这样让我安静地离开!”说罢便紧紧地伏在傲松的怀中,此刻无言……
直到毕方化作一道霓光在天空散开,傲松才轻声道了一句:“再会,毕方……”
天空的霓光像是在回应傲松的道别,竟化成了一个舞蹈的光人,翩然若蝶,诠释着亘古的欢愉!直到夜深,方才慢慢散尽。傲松竟然没有哭,因为方才的气氛很轻松,他没有要哭的冲动!可到了午夜,他突然百感交集,终于大哭了一场。或许哭声太过悲戚,就连微风流水也为他伴起了忧伤的曲!
峨眉千霞殿。玉灵一袭白色道袍,盈盈而立,面对着琼霄、云霄、碧霄三位祖师,眼中月色朦胧!“随缘……随缘……”玉灵喃喃念着,连连摇头。
“师父,梵天庄主云傲松在殿外求见!”玉灵的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稳重实诚的声音。
玉灵转过身来,丝毫不觉诧异,轻耽白袖,淡淡道:“彩袭,你让他回去吧,彩绫并未回来。”傲松来的目的她自然知晓,可她已经交不出人了。
楚彩袭一愣,但旋即便明白了师父的意思,告辞出去。玉灵再度回望向三位祖师,微微笑语:“但愿你们不必重蹈前辈覆辙!”
三庄真人般的塑像依旧姿态圣洁,眼睛含着淡淡的笑意,却是一言不发。
翠微丹房。风行鹤正抓耳挠腮地坐在八卦炉前,片刻也不愿安静!陡见八卦炉突然神光熠熠,风行鹤眼睛光芒一放,兴奋得一跳三尺高:“哈哈,老夫的一日千里终于炼成了,哈哈……”
就在风行鹤得意非常之时,翠微丹房的阴阳石门突然一分!风行鹤再度一跳三尺,只是这次是吓的。
风天意站在门口,无奈地摇了摇头,叹道:“爹,你又在偷偷炼一日千里?”
“没,呵呵,哪有?没有的事……”风行鹤一面张开他那老朽老朽地身子,一面猥琐地笑着。
风天意正欲再问,风行鹤却不给他说话的机会,迅速抢话:“啊,儿子啊,你有没有见过你弟媳啊?”
“弟媳?”风天意一愣,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个弟媳啊?微一回思,恍然醒悟:“您是说云表弟的……”
“没错!”风行鹤嬉皮笑脸道:“刚才那小子来过,吓了我一大跳呢!呵呵……”
“这倒不曾!”风天意摇了摇头。他人虽老实,可也不是没心眼,因此他很快就转言道:“爹,你不必和我东拉西扯,说,炉里炼的什么?”
益州城。平日悠闲地百姓又有了一个茶余饭后有趣的谈资。街邻熟人见面,说话的开始也不是什么“这厢有礼”,“那厢多礼”了。人们见了面,很自然的就问:“听说了吗?益州城里出了个疯子!”
“是啊,我也听了!那个疯子整日在人群里窜来窜去,逢人便问,你有没有看见彩绫,你有没有看见彩绫。哎,真是可怜了!”
“看他那么年轻,应该不是丢了女儿,肯定是丢了媳妇,一个满脸邋遢的乡下人娶个媳妇也不容易,就这么丢了,也确实是可怜啊!”
“我看他不是丢了媳妇!看他那一身衣裳,非富即贵,丢一个媳妇,不至于如此!一定是他那小媳妇偷了他家的地契,跟哪个野汉子跑了!这才急成那样的!”
“啊对,我怎么没想到呢?哎呀,还是您高见啊!”
灵凤居。破晓和倾月双双跪倒在凌稀漫面前,向她行着晚辈礼。
凌稀漫笑得很慈祥。倾月虽然是魔,但她真心爱着破晓,这点凌稀漫还是能肯定的。自己这徒儿七魄缺一,能遇上他命中的真命天女,是他莫大的福份,自己也由衷地为他高兴!
凌稀漫未必对倾月没有戒心,但在爱面前,她什么都能包容!
“见到你们恩爱相敬,师父真的很为你高兴!”凌稀漫眼中噙着泪水,却是满面欢欣!
破晓和倾月互视一眼,皆是温馨一笑。
破晓问道:“师父,听说云傲松继承梵天庄主之位了!我与倾月最近忙于落英神枪重入封神穴之事,未及向他道贺。不知您可去过梵天庄?”
凌稀漫目光悠远地望向窗外,叹道:“松儿这孩子,命中多舛,着实可怜呐,方才还来我这里找彩绫……”
蜀山。元华真人正自训斥几名犯了事的弟子,突然有一弟子惶惶然跑来禀道:“掌事师伯,梵天庄主云傲松闯山!此人着实厉害,弟子等都拦不住他,还请掌事师伯定夺!”
元华真人冷哼一声,道:“不必阻拦此人,让他随意便是!”说罢,便如没发生过此等事情一般,继续训斥着那几个弟子。
虽说表现得并不在意,但傲松进来之时,还是吓了元华真人一跳。此刻的傲松也不知在外飘荡了多久,满脸黝黑,胡渣遍脸,满面倾颓,连那一身白衣也变成了烂抹布!
傲松轻轻地向元华真人行了个礼,便不顾他人异样的眼神,径朝会阴之穴方向而去。这些天来,傲松找遍了所有他和彩绫一起走过的地方,却是一无所获。满心落寞之下,他唯一能想到的便只有一个地方了!
穿过熟悉的幽冥通道,沐浴着盘古地络神圣的金色神光,踏入三脉甬道,直到混沌温汤的池边。故地重游,傲松感慨唏嘘!这里留下过他和彩绫太多的记忆,这些记忆直令他头痛欲裂!他猛然一头扎进温汤之中,寻求片刻的清醒!
傲松从天而降,落在了混沌世界一片巨大的花叶之上。他抬头望了望顶空的那一抹嫣红,不知为何,心中顿时紧张起来!
他有一种强烈的预感,这种预感直令他窒息!他迫不及待地向上飞去,去寻找他早该珍惜的幸福!
花瓣片片错落,婴蕊玉立婷婷。那一抹水蓝光鲜耀眼,占据了傲松满满一双眼睛。他欢呼一声,这些天的凄苦一扫而空,顿时精神百倍,迫不及待地直落而下!
那抹水蓝轻轻扬起头,苹果脸蛋上绽开了花一般的微笑。花粉盈盈飘落,带着异常美丽的萤光……
八个月后。梵天庄弄月楼。傲松在楼间的走廊上来回地踱着步子,忙碌的下人们端着一盆盆水,拿着一件件襁褓川流不息,气氛十分紧张。
傲松没有想到,那****与彩绫在混沌世界的缘分竟使彩绫珠胎暗结!如今十月怀胎,即将瓜熟蒂落,傲松身为孩子的父亲,怎能不既紧张又兴奋?
傲松又来来回回踱了十几圈,弄得在他一旁侍奉的铃儿也嗔怪不已!
陡闻长啼响起,划破长空!傲松紧张的心顿时化为一汪兴奋得海水!此时庄中的产婆喜滋滋地冲出来,道喜道:“恭喜庄主,贺喜庄主,夫人给您生了一对千金!”
“真的?”傲松喜不自禁,猛地朝产房冲去!
一进房门,傲松便见到彩绫虚弱却幸福的容颜,她静静地躺着,望着两名侍女抱着的婴儿,温柔地笑着。他一高兴,大喊一声:“小丫头片子,恭喜你做娘了!哈哈……”
彩绫一听顿时秀眉倒竖,骂道:“死烂饭桶,不许在女儿面前这么叫我!”
傲松却是一脸无所谓,跑到女儿身边都弄起她们来!
突然,门外的铃儿惊呼一声:“快看,天上有一对好漂亮的鸟!”
“胡说!那是一对鸾凤!”那是丘云的声音。
“真的?这对美丽的鸾凤在小姐出生时出现,真是大大的吉兆,两位小姐长大后一定是两位美人!”
每个人都在为这吉兆欢欣鼓舞,只有傲松一脸苦笑!轻轻地抚摸着女儿,一声长叹,冻结了整个空间!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