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此,三个人终于彻底僵持下来。
宛如三条一路平行的主干线,即便相互之间时有分支蔓延纠结,却也极力克制着绝不发生丝毫倾斜。
在一连几天整晚整晚地失眠之后,林烨终于不敢再去碰这个问题。
某个夜里他想起久未联系的文杰,于是拨通了他的电话。
还没等林烨开口,一个女生的声音已经响了起来:“喂,木头。”
“哦……大嫂好!”林烨笑嘻嘻地喊了句。
“去死,每次都这样……你就不能正经点?”
“好好,文夫人,文太太,这样够正经了吧?”
“你个呆逼……阿杰来了,你们聊吧,下次再收拾你!”
“嘿嘿……”
“笑什么呢你?”
“没什么,调戏我小茜姐呢。”
“哦,没事,尽管下手。”电话那头文杰悠悠地说。“反正一个能换俩,哥怎么也亏不了。”
林烨苦笑着没说话。
“情况怎么样了?”
“还是那样呗。”
“老子问的是最新动态!”
林烨就将最近的情况事无巨细地叙述了一遍,最后问:“你觉得我该怎么做?”
文杰沉默了会,叹息着说:“你现在什么也不用做,因为你现在什么也做不了……顺其自然地等着吧。”
“……神一样的男人也有技穷的时候吗?”
“神一样的男人没钻研过三角恋好吧!再说什么都不做也就是目前最好的对策了……”
“没有更深层次的见解了?”
“这已经是最高水平了……”
“要你何用!”
“……实在不行你自己好好考虑清楚,然后跟着心走。”
“哪有那么简单!”林烨啪地点了根烟,吞吐着,良久才幽幽地说:“欠别人的债,是要还的。”
文杰哈哈笑了起来,蓦地又止住,道出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
“只怕不仅仅是欠别人的那么简单吧!”
林烨苦笑:“算了,把电话给我大嫂!”
“干嘛?”
“老子要借钱!”
“……滚!”
转眼暑假来了。
林烨在家才待了五天,就被老妈追着问了三次:“小悦怎么不来咱家吃饭了?你是不是又欺负人家了?我告诉你你要是敢做对不起人家的事,我就重新把你塞进肚子里……”
林烨被老妈弄得心乱如麻,只得去外面找了份兼职。
一个半月的时间就在枯燥的端盘子中过去了,期间萧悦经常会去林烨工作的餐馆吃饭,有时也会一起出去玩,或相约去找苏皖。
每次见到萧悦活泼开心的模样林烨心里才稍微放心好受一点,与此同时却越来越有些进退两难……
二十九号中午,萧悦来到了林烨家。
由于事前有预约,所以老妈从起床采购回来开始就一直在厨房忙活,最后菜几乎堆满了整个桌子。
还好萧悦有撑到胃疼的先例,所以这次老妈和以往一样,没怎么敢给人家作死地夹菜,不过嘴巴仍旧根本停不下来。萧悦则有问必答,和以往一样,羞涩紧张到只敢一粒粒地扒饭。
过了将近两个小时,一顿饭终于差不多要完了。
和以往一样,萧悦再次对着大半碗的菜犯难,老妈则依旧眼疾手快,抓过去就一把扣在林烨碗里,点滴不漏。萧悦曾无数次地为此感慨:“木头,阿姨真厉害……”
饭后萧悦说:“木头,小皖已经到学校了,我今晚去找她,要不你也回学校吧,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怎么样?”
“好!”老妈欣然点头。“年轻人就该多出去走走!”
林烨无视她的存在,问:“那我们几点出发?”
“我要去接一个叔叔,所以待会就得走,这次就不和你一起了。”
“嗯。”
然后和以往一样,萧悦和老妈一起收拾餐桌,只是由于要赶时间,所以没有抢着去洗碗。
和以往一样,老妈把饭前留好的菜用方便盒装了起来,叠了满满一袋,萧悦则红着脸羞涩地接过。
和以往一样,关上门后萧悦便牵起林烨的手,在楼梯上慢慢慢慢地走,仿佛要走到世纪尽头。
和以往一样,他们在巷子里碰到住五楼的刘大婶,任她怎么调侃,萧悦也毫不松手。
和以往一样,林烨在那块破烂站牌下问萧悦有没有零钱,然后把她送上七路公交。
和以往一样,在略显拥挤的人群中,女孩仍旧隔着浅灰色玻璃一路往后,一路朝伫立远望的男孩使劲地挥手……
八月二十九号晚上六点半,林烨抵达学校。
宿舍里已经来了两个人,结伴吃完饭回来,林烨便百无聊赖地躺在床上玩着手机。
鬼使神差地,林烨脑海里突然浮现出“白马啸西风”这几个字眼,且迫切的心情怎么也按捺不住。
不到一个时辰,这篇短短六七万字的小说便被林烨认认真真地读完,只是脑海里所思所想所回荡的却始终只有全篇的最后一段。
“……如果你深深爱着的人,却深深地爱上了别人,有甚麽法子?”
“……那都是很好很好的,可是我偏不喜欢。”
傻傻地望着天花板也不知过了多久,手边的手机忽地叮咚一声。
拿起一看,是一封邮件,而且是一个熟悉的网名发来的。
林烨心头蓦地腾起一股不详的预感。
轻轻点开。
“木头,当你收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我应该已经登上去SH的航班了,然后由SH飞往美国。
和以前小皖做的一样,这件事预谋已久,所以你是赶不上的,因此不要着急,请慢慢地走,慢慢地把这封信看完。
木头,在临别的此时此刻,我真的有好多好多话想对你说,也可以从好多好多地方开始说起。从第一次见面,从第一次为你笑,从第一次同桌,从第一次拍你,从第一只为你折的千纸鹤,从第一次为你流泪,从第一次到你家吃饭,从第一次向你表白,从第一次给你送饭,从第一次给你洗衣服,从第一次牵手,从第一次拥抱,从第一次亲吻,从第一次你为我单独唱的生日歌,从第一个我们的情人节……我知道,其实我已经没有资格说这些话了,可我就是忍不住想说给你听。
所以,木头,对不起,请原谅我最后一次的任性。
而下面的事情是我一定要告诉你的。
木头,我不是小偷。
我真的不是小偷。
也许当初的坦白和如今的离开可以为我证明。
尽管有时候我也会恨自己,为什么就不能做个小偷呢?
呵呵,木头,和你开个玩笑啦,我想我在你心里应该是个好女孩,对吗?
而接下来的话才最重要的,真想站在你面前亲口对你说出来,可也许写信才是最好的方式。
木头,你看的时候就幻想一下我披着黑色风衣的冷酷模样吧。
林烨,你给我听好了,你从来就不欠我什么!
因为你从来就没说过要永远和我在一起,从没和我谈论过未来会带我去哪、做什么、怎么做,你从没对我失过约,你从没对我有过承诺,而答应过的你都做到了,所以,我们如今剩下的关系不过几顿饭、几件洗了的衣服而已,也许还有,可作为朋友,这些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你以前曾说过喜欢我,但那又怎么样?
因为我相信你并没有骗我,你是喜欢我的,你肯定是喜欢我的。只是就像两军对战那样,总有输的一方。
我输了,输得无怨无悔。就是一直都恨天恨命运,为什么你喜欢苹果多一些,却偏偏把我生成了喜欢少一些的橘子。
所以,林烨,你一定要听清楚了记仔细了,你绝不欠我什么!
至于小皖,我的好姐妹,我想我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她了。
因为我抢了她心爱的人,尽管我并不知情。
可是,还记得我说出真相后让你去找她的那晚吗?
其实那天我买了两张票,可耻地期待着也许你会叫我一起去,想着那样的话可能我就是赢家了。
还有后来的几个月,我竟然还努力地为你做着什么,希望能把你挽回,幻想着也许只要使出拿手的死缠烂打,就能让你再次拜倒在我的‘石榴裙下’。
好在有些事你没有做,我也没有做,不然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当然了,这大都是我们姐妹之间的事,所以用不着你来多管。
对了,差点忘记了,木头,请替我向阿姨说声谢谢,谢谢她的多次招待。替我告诉阿姨,她做的菜真的很好吃,好吃到每次带回家的那些我连汤都喝了,好几次甚至还舔了餐盒。
还有,木头,把我们三个之间的事告诉阿姨吧,否则我怕她对小皖有想法。不过千万记得别把我说得太坏了哦,我还想着回来后要去你家蹭饭呢,别到时候连门都不让我进。
还有,别怪小皖没把我要走的事告诉你,因为她也是今晚才知道。
最后一件事,我让小皖在靠近机场的XX路等你哦,快点去吧,不要让别人把她给抢走了。
最最后一件事,林烨,你一定要好好对小皖,绝不能伤害她,甚至是掉一根头发也不行,知道了吗?明白了吗?懂了吗?
当然了,如果有一天你对小皖没感觉了,记得一定要优先考虑我,只要你一个电话,我立马就飞回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好吧,小皖要看信的话上面那一段就别给她看了,不然我怕自己隔着国际长途也会被她哭死。
嗯,那基本上就只有这些了。
我走啦,拜拜……”
而在这期间,可能是学校把宿舍床铺偷偷加高了,所以平时跳下后总能稳稳着陆的林烨这次却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可能是信号不好或听音乐太多导致耳朵损伤,所以萧悦和苏皖的电话一个老提示已关机,一个接通了声音却微弱断续得听不清到底在说些什么。
可能是楼道楼梯以及外面的光线太暗了,所以好多人总是不小心撞在林烨身上。
可能是S市发生了亘古未有的地震,所以一路上林烨脚下一直跌跌撞撞的。
可能是最近抽多了烟,所以当的士师傅问林烨要去哪的时候,林烨哽着嗓子半天也说不出一个字。
可能是车开得太快了,所以车窗外的景色始终一阵阵模模糊糊的。
可能是这座多雨的南方城市又开始下雨了,所以林烨的脸上一片难受的湿漉漉的……
而在这些可能之后,可能是否极泰来了,林烨不经意地一转眼就看到正伫立在前方路灯下的某个身影。
“师傅,麻烦踩一脚。”
林烨哑着嗓子说。付完钱,整理好仪容,这才慢慢下车。
在苏皖的注视中,林烨一步步靠近。
“她走了?”
“嗯。”
苏皖点头间,未干的脸上又有晶莹的东西不断爬过。
林烨将从的士师傅那借的纸巾递过去,苏皖却不接,只是倔犟地抬头望着他。
那个傻瓜说:“……小皖,我们在一起快九年了吧?还记得年少时我们互相推让过的那些棒棒糖、烤串、钢笔、笔记本等等吗?你这个大傻瓜,难道什么都要让吗?可木头不是棒棒糖,也不是烤串、钢笔、笔记本……他是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活生生的喜欢你的人,你能让得了吗?你这样不仅仅苦了你自己,也苦了他和我。而想想他为你做的,也许整个故事里最苦的就是他了。好好补偿他吧,你这个大傻瓜!至于我们俩,说好的一辈子好姐妹,一辈子也不会变……”
她就那样倔犟地、毫不闪躲地看着他,蓦地才发觉自己已经好久好久没仔细认真地看过他了。
他飘逸叛逆的长发已不在,刘海只斜斜地打在右眉上的额头;他的眼神也不复记忆里的懵懂纯真调皮,而是清亮深沉锐利。他的下巴不再如往日那般洁净光滑,而是密密点缀着貌似很坚硬的漆黑胡茬……他看起来好像更高了,肩膀更宽阔了,身姿更健壮有力了……浑身都散发着一种成熟的气息,还仿佛带着丝丝忧郁。
如果说岁月将眼前的人慢慢雕刻,她想她可能就是功劳最大的那个操刀手。
比如,她想他可能再也不会打着能让人一语道破的拙劣借口去接近一个女生了,因为他勇敢了;他可能再也不会因为异性的一句话就脸红害羞紧张得声音发抖了,因为照他说的,他脸皮变厚了;他可能再也不会特意为某个人而戒烟了,因为他曾为某个人痛到了或许灵魂深处……
而这些改变和因为,不是因为经历过,而是因为经历后的结果,否则他肯定还是那个青涩懵懂的少年。
而结果导致的改变的根源又关乎她几分呢?
怕是很多很多很多。
若不是她一直抛弃他的话……
“我们走吧。”男孩轻声对女孩说。仿佛经年前下课后的某个夜晚,某个路口。
“嗯。”
然后好长好长的时光就被这么段简单的对白轻悄悄地一跨而过。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们又来到一个路口。
这是个很清冷的路口,可能是由于位置,也可能是由于夜已深重,几乎看不到行人和车辆。
而这条路的两旁都由路灯代替了行道树,连点成线平行延伸向看不到的远方,中间的路面被昏黄的灯光铺得满满溢溢的,没留下任何一个角落,以至于都彻底褪去了原来颜色,远望仿佛强光下的玉石,给人一种透而通的错觉,仿佛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抵达充满光明和希望的明天,或者永远。
于是他们就那样慢慢地走了进去,轻轻柔柔的脚步不带一丝响,淡薄到接近透明的影子于前方不断拉长,又在后面渐渐缩短,如此循环往复。
直到不知始于何时,那两个不同的影子终于模模糊糊却又真真切切地牵连在了一起……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