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镇的空气湿冷。朵渔有些感冒。家宁每天都会打过来电话，两个人闲闲地说些话，说说新看的电影。朵渔在网上看过一个电影叫《赎罪》，那个女孩陷害了一个男子，命运周折辗转，朵渔在电话这端感叹。家宁说：“朵渔，你太透明了，不适合生活在这个世界上！”朵渔笑了，说：“你这是骂谁呢？”两个人都沉默了好一会儿，朵渔怕发生什么让她心乱的事，赶紧说：“家宁，你有觉得活得没意思的时候吗？”家宁说：“朵渔，你还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吗？”
“不是，不是！我是想说，有些事不能特意去想，越想就越往死胡同里钻，是吧？有一晚，我站在家里的阳台上，突然就有往下跳的冲动！”
“后来呢？”
“后来，我使劲拉上阳台的门，然后打开冰箱，拿了一堆东西出来吃，看电视里最傻最闹的古装戏，等睡一觉醒来时，觉得自己还挺幸福的。我的父母健健康康的，我还有你们这帮好朋友，阳光依然升起，有什么大不了的呢！”
“阿弥陀佛，朵渔，你能这样想真好！你不知道你有多可贵多难得！有时，我觉得你像一滴露珠，生怕阳光太强烈，会把你蒸发掉，也害怕下一场雨，你就跟别的雨水混合到一起了……”
朵渔笑了：“哪有老板这样夸赞员工的，我会要求加薪水的！”
“朵渔，你知道我不是在以老板的目光在夸奖你，我是一个男人，还算优秀……”
朵渔的心慌了起来，急三火四地说：“家宁，不能跟你聊了，我订的材料来了，我要去验货！”
放下电话，才发现这实在是个最最蹩脚的借口。晚上八点，有谁会送装修材料吗？朵渔哑然失笑。心里却是满满当当的小满足。哼着歌给自己煮碗面，煮面时，略略失了会儿神。自己跟家宁真的有未来吗？自己还相信爱情吗？
夜无边无际漫上来，朵渔抱着腿坐在床上，一本书翻了一页看了半小时，目光还是盯在某一行上。朵渔打电话给小汐。小汐立刻接了。她说：“姐，你还好吧？你什么时候回来，我特别特别想你！”
朵渔声音放轻柔，问：“小汐，你跟佟童怎么样了？”
小汐沉默了一会儿，说：“姐，他一个大男人，怎么心眼儿就芝麻绿豆大呢？一点都不理解人，恋爱那会儿，你咳嗽一下，他都惊上三天。闹了矛盾，你不低头，他就挺着。每次都在我低头，我去跟他说好话认错，姐，说真的，看到你跟姐夫那么好的婚姻都能走到今天，我真的很……”
“小汐，对不起，姐给你做了坏榜样。但是，人跟人是有不同的。婚姻也是一个相互学习的过程。之前，姐跟他是太自信了，姐也太大意，太漠不关心了，把接受他的好当成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显然不是这么回事。他也会累，他也会烦，别拿着恋爱时的标准去要求他，那太不切实际了。小汐，你要学会跟他沟通。你明明白白告诉他，如果每次都让你低头认错，你会委屈，你会不平衡，长此以往，你们俩会没有将来。如果佟童还珍惜你，还想跟你在一起，他会好好考虑的！别赌气，知道吗？”
小汐犹犹豫豫答应了。姐妹俩又说了一些家里话。打算着什么时候一起回趟老家。朵渔真的有些想爸妈了。想家里做的菜，还有家里很热的火炕。摞下电话，朵渔掉了几滴泪。半卧半躺，半梦半醒。
朵渔梦到韩彬。韩彬有些憔悴，衣衫不整的样子。他冲朵渔笑了笑，脸上像浮着一层白霜。他说：“朵朵，你还认得我吗？”
朵渔心里一惊，说：“韩彬，你怎么说这话？我这辈子，除了你，还能认得谁？”
韩彬使劲摇了摇头，他说：“错了，你不认得我，从来都不认得。我不是韩彬，我是魔鬼！我毁了你的人生，我知道你是完美主义，墙上有摊蚊子血都不能容忍，我却在你身上泼了污水……”
“韩彬，你别这样说，我正慢慢理解你，真的，一个巴掌拍不响，我们的婚姻出现了问题，所有的人都骂你，但是我知道，我也有问题，韩彬，我没那么恨你了。只要你觉得幸福就好，我们都努力幸福吧……”朵渔最后有些声嘶力竭，眼泪压眶而出。人猛然醒了过来，冷得要命，光着脚跳到家宁住过的屋子里，把他床上的被子抱过来盖到身上，还是冷，上牙下牙不停地打架，她努力想梦里的情景。韩彬，韩彬有事发生吗？
朵渔着了魔一般，抓起手机不管不顾地按下了他的电话。那是在这个世界上，朵渔唯一能背下来的电话号码。朵渔在一些事上一向是糊涂的，从来不记路，从来记不住任何人的电话号码。有一次，跟纪琴、颜樱逛街，走散了。手机在包里，包在纪琴那。无可奈何，只得打电话给韩彬，问韩彬纪琴的电话号码。后来韩彬说：“朵渔，哪一天，我在这世界上消失了，是多可怕的事啊，你要是丢在外地，没准都找不回来了！”朵渔捂了他的嘴，“呸呸呸”地直说不吉利，她说：“彬，这世界有你在就足够了！”
幸福的女人是不需要大脑的。有那个爱她的男人撑着一片天呢，她自然安享幸福就好了。
电话不停地跳啊跳，朵渔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接啊，接啊，韩彬，你接一下好不好！”
电话通了。那边“喂”了一声，朵渔倒不知道说什么了，冲口而出的是：“我梦到你了！”说完这句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那么久，电话两端一个哭一个听。那么久，他们再无联系。再联系却是这样的情形。好半天，朵渔哑着嗓子说：“韩彬，对不起，打扰你们了！”说完，她挂掉电话。关掉灯，直挺挺地躺在黑暗里。电话响了，电话屏幕上的灯一闪一闪地，映到棚顶，一个蓝色的跳跃的小光点，朵渔的目光追着那小光点，并不理手机。仍然是冷。
手机固执地一次次响起。朵渔不去接，也不关闭手机。她只是想，自己怎么还是忘不了他呢？岁月这么长，这么想念一个人，什么时候是个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