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中午，棋洲城，沈家堡外小院。
榻上的男子面色略苍白，双眸紧闭。沈裂锦伸手搭上他的脉，低头略一沉吟，道：“真是奇了，这许公子昨夜分明已经醒过来了，怎么突然又昏了过去？”
楼世礼沉沉看了榻上人一眼，默然不语。
这时外屋那边哒哒地响起了敲门声，沈裂锦皱眉道：“什么人？”
“是我，给许公子的药已经煎好了。”
沈裂锦与楼世礼相视一眼：“进来罢——”
门被推开，如眉着一袭鹅黄色纱裙，端着汤药款款而入。走动之间，那裙摆摇曳飘动，除了她自己那一双青绸绣面的绣花鞋，后面还挨着一双银白色绣花鞋，楼世礼远远瞥见，目光一动。原是如眉身后还跟着一人，圆腮粉唇，大眼晶亮，正是戚长缨。
他握了握手中的扇子，轻轻别开了眼去。
“戚姑娘也来了？”沈裂锦微讶道。
戚长缨用力地打量了许霄平几眼，假笑几声道：“长缨担心许公子身体，忍不住就跟着如眉姑娘过来了。”
沈裂锦了然：“姑娘不必担心，许公子无性命之忧，只是他昨夜忽然醒了又昏过去，倒是吓了我一跳。”
“他什么时候才会醒？”戚长缨听闻许霄平无性命之忧，当下松了口气。这乌龟仙人出手向来重，本来不过是要消除个记忆罢了，没想到他力道过重竟生生将许霄平弄晕了过去。
“许公子他脉象平稳，不过多久就会醒的。”沈裂锦道。
戚长缨点点头，忽的撞上楼世礼莫名幽深的注视，心虚地垂下了头。
沈裂锦给了如眉一个眼色，默默起身。如眉看向戚长缨道：“戚姑娘，不知你能不能帮奴家扶这位许公子起来？”
戚长缨看她纤弱的模样，正要点头答应，一边楼世礼淡淡道：“我来吧——”他将扇子收入袖中，一步上前把许霄平扶起坐着。
戚长缨先是一怔，然后是一顿莫名其妙。她想了半天，觉得只有一个解释，这姓楼的是在讨好如眉！哼，果然是区区凡人，总免不了要被色相迷了眼，看他平时一副瞧不起人高高在上的样子也肯定是在装模作样……
待如眉喂许霄平喝完药，楼世礼又将他放平。他坐回去时望见戚长缨盯着自己看，目光一凝，握拳轻咳了几声。
“奴家告退。”如眉拿帕子擦了擦许霄平嘴角的药渍，而后端起空碗作势要往门外走。
戚长缨立马道自己也要回去，忙跟在如眉后面一道出了门。门一闭上，那两抹身影逐渐远去。楼世礼噌地一下站起来，咣当一声碰落了小木案上的茶杯。
沈裂锦惊疑地看他：“楼公子，你怎么了……”
他站着沉思了半晌，摇了摇头，唇角绽开一缕明朗的笑，眉眼愈发俊美无匹：“没什么——恐怕不过多时，徐家人就会来接许公子，我也先回去了。”
“也好，群英会在即，公子还是好生歇息罢。”
……
戚长缨跟如眉在那小院外别过后，一路走到棋洲城外的大街上。她低头摊开手掌看了看，又捏紧，还是没有察觉到分毫仙力，只有腹中有一缕轻不可觉的仙息。最近这段时间，那股火烫无比充盈游走于她上下经脉的妖力不知不觉间也平稳了许多。
她抬头望了一眼天，心里不免有些惆怅：唉，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她看看四下，想着这会儿乌龟仙人不知又去了哪里，难得清静自由，不如在这棋洲城中散散心。
戚长缨走出沈家堡外小院门口所通的那条街，左拐数次，步至一处热闹非凡的街道，两旁摊位繁多，人声鼎沸，目光所及之处，全是些珍奇的小玩意儿和热气腾腾的食摊。
“这位姑娘——”一道苍老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戚长缨一转身，看到一个狗搂着背的老头提着一个篮子站在自己面前。这老头形容枯槁，面色憔悴苍老，两眼也浑浊发灰，看起来十分可怜。
“怎么了，老伯？”
老头颤巍巍地抬起手，掀开白布，提高了篮子：“买一盒胭脂回去吧。”
戚长缨拿起一个胭脂盒，打开后用指尖沾了一点，觉之轻薄丝滑，香气阵阵：“这是用来涂脸还是涂嘴的？”
老头和蔼道：“我这儿两样都有，涂脸的叫面脂，涂嘴的叫口脂，姑娘手里的那盒是口脂，只要涂一点点就能美上好多，姑娘，你不妨试一试。”
戚长缨捻起一点口脂，搓了搓揉成一团嫣红，移过指尖，正要按上嘴唇，忽然肩膀一热，被人用手搭住，她啊呀一声惊叫，胭脂盒子应声掉落到地上。
戚长缨转身一见那人，气不打一处来：“你做什么突然冒出来吓人！”
楼世礼松了手，看那老头一眼，俯身捡起胭脂盒，拿出几枚铜钱放在老头的篮子里：“这盒我买了。”老头道了声感谢便走，脂粉香气一下子就飘远了。
戚长缨愤愤看他：“这是我先看中的，你干嘛抢我的东西？”
他漫不经心地笑：“胭脂水粉，是女孩家家用的东西，你买来作什么？”
她气结，手指一指他，莹白如玉的指尖上一点残留的胭脂红色，显得手上肌肤娇嫩剔透。楼世礼抬手捏住她的手，按下后松了手。
这动作突然，叫戚长缨怔忪了片刻。她回过神来，气愤地瞪他：“这是非礼！”
楼世礼气定神闲地笑了一下，有意挑眉望了一眼她攥紧的粉拳：“有什么好非礼的？你这蹄子白白胖胖，哪有半点像是女儿家的手了？”
戚长缨哼一声扭过头，心道：你这样子又哪有半点像是谦谦贵公子？
楼世礼也不生气，只笑了一下。戚长缨看他这样从容不迫，愈发觉得他可恶，正要反击几句，却见到他的整截袖子湿了大半，衣袍上也黏了些茶叶，不由诧异道：“大人，你的袖子怎么湿了？”
楼世礼也是到现在才发觉自己的袖子湿了，想是先前不慎碰落那茶杯时沾上了茶水。他长眉一拢，默然不语。
戚长缨负手在背，得意地笑：“没想到大人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你尽管放心，我是不会说出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