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芷云坐在马会咖啡厅里,安静的等着顾悦怡的出现。
她现在说不出是什么样的心情。
景和仰、顾悦怡、惟仁、阿端……这些人的面孔在她眼前不住的晃。从机场到这里,她手机不停的在响,有一堆的会等着她开、有一堆的事情等着她处理,她能延后则延后、能取消便取消,无论如何,她今天都要见到顾悦怡。
容芷云的手指,抚摸着手上的戒指。指甲一点一点的磕着珠子四周密密的碎钻。她低头。深色的珠子,指肚大小,很多年了,已不复当年的光华灿烂,被这细细密密的钻一陪,更显出一点淡薄来。
咖啡厅里除了远远站着的侍应生,就只有她自己。安静的好像呆在她自己家里一样。要的就是这份安静。
她抬眼,看到了顾悦怡。
由服务生引着,顾悦怡来到了容芷云的桌边。
一站一坐,一来一回,彼此的目光已经进行了较量。
同样的雍容华贵,同样的样貌姣好。
只是容芷云更霸气张扬,顾悦怡更内敛沉稳。
这两个年过半百的女人到了一处,像磁铁的两极,差异纤毫毕现。
容芷云伸了一下手,请顾悦怡坐下。
顾悦怡将手袋一收,拂了一下裙子的后摆,在容芷云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她刚刚坐下,还没来得及坐稳,只听到容芷云用她已经冷透了的声音叫了一声,“顾悦怡。”
她抬头。
容芷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便是一个耳光扇了过来。
“啪”的一声脆响,打在顾悦怡的左颊上。
顾悦怡还没来得及反应,“啪啪”,容芷云左右开弓,又是两下。
“你!你疯啦!”顾悦怡抚着自己滚烫疼痛的面颊,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脸上来似的。她万没想到容芷云会在这样半公开的场合出手打人,一时间,她被容芷云打懵了,只是瞪着容芷云,再说不出话来。
容芷云身子前倾,一手扶着桌沿,一手撑在桌子中央,脸上也像烧了两朵红云,眼光更是像被偷了崽子的母狼一样凶狠。
“我疯了?”容芷云咬牙切齿,“顾悦怡,你这个贼婆娘。我打你都嫌脏了手。可是我不打你,难消心头之恨……你骗的我好苦。”
顾悦怡听到这里,已然明白。她来之前,有所预料。但没想到,容芷云会完全不顾及形象,当众动手。她反而镇定下来,身子稍稍往后挪了挪,抬手整理着几丝儿散发——被容芷云这用力极大的掌括击中,狼狈的不止是心情——她白皙的脸上,已经留下通红的指印。
容芷云深吸了口气。
这么多年过去,顾悦怡的修养越来越好。是啊,也不看是在谁身边呢。那副冷冷的,永远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她看着,心里就生出寒意来。继而,是一种厌恶。
她也坐好了。
顾悦怡抬手叫了侍应。
顾悦怡说:“来一杯碧螺春。”她看了一眼容芷云,然后说,“来一杯黑咖。”
侍应去了。
容芷云看着顾悦怡,“你连我的习惯都记得。”
“知己知彼。”顾悦怡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睛里也没有,“你的习惯,你的喜好,你的禁忌,我都了解一些。”
“有用吗?”容芷云干笑了一下。
“有。为了不让和仰和自端想起你,我得避开这些;不过,有时候,为了让他们想起你,我又得利用这些。”
容芷云这下真的笑了,“顾悦怡,我容芷云生平,极少真的佩服什么人。你算一个。你执着,真执着。卑鄙,也是真卑鄙。”
“芷云啊。”顾悦怡叫着容芷云的名字。
容芷云觉得自己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从顾悦怡第一次来找她,她就叫她“芷云”。从来没有像她那样,连名带姓的叫她“顾悦怡”。
“你比我好到哪里去了?你不执着?”顾悦怡阴冷的看着容芷云。
执着的。
就那样的,隔着一条街,看着她和景和仰默默相对,脸色比她身上的白衬衫还惨淡,身体抖的比树上的叶子还要剧烈。可是就那么走了,走的那么快。那是她第一次见到容芷云——他没有瞒她,在她到的第一时间,他就告诉她,他的未婚妻就在这里。他的未婚妻……那么秀美的女子,黑色的百褶裙,黑色的拉带皮鞋,雪白的衬衫,是织着暗花的……两条辫子,挽起来,及肩的长度,用丝带扎着,额前一点儿刘海,看得出来,头发是自然卷的……好看,真的是好看。和她不一样的那种好看;能让她在后面的几年里,甚至是这一生里,都随时会记起来的好看……
她看到,但是没有告诉景和仰。就是这样默默的,她看到了她,她也看到了她。那是第一次,也许是最后一次。只是一场赌博似的,她押,押容芷云没有那么爱景和仰。可是她输了。容芷云不但爱,而且爱的很深。
执着的,何止她一个?
顾悦怡脸上火辣辣的疼,疼到心里去。
容芷云,则是手掌疼。
她生平从未跟谁动过手,更没想过会当众失态。但她这是对着顾悦怡。而她的一生,凡是牵涉到顾悦怡的,皆不能以常理判断——顾悦怡,根本是她生命里的毒瘤。
执着,顾悦怡说她执着,她冷笑。对,她执着。她执着于对那个男人的爱,爱的深切,爱的不悔……她离开他的时候,是累了,是倦了,是不能不放手了;但从那之后,她知道,也再没有一个人,像他那样,给她的情感,带来最极致的触动。她恨着他,也仍然爱着他。用她的方式。
可是现在呢?
如果景和仰在她面前,她不知道自己会不会也像对顾悦怡这样,抽他的耳光。
容芷云捏紧的拳头,摁在桌面上。
打他?有什么用?就算杀了他,都没有用!她输掉的,何止是一场爱情。
输了,就是输了。她只愿不会输的更多。
她终于松开了手。
“你执着,而且狠心。”顾悦怡若有所思,“自端曾经跟我说过,她说顾阿姨,我妈妈未必不知道你在骗她,她只是不想和你们再纠缠。”
容芷云眉尖蹙起。
顾悦怡看着她,“她说了那话之后,我一直在想。真的,芷云,你是真的没有怀疑过,惟仁不是和仰的儿子?还是,你其实,也需要这样一个事实?从当初摆脱这一场失败的婚姻,到多年之后,给你的家族产业继承人,寻找一个更为合适的丈夫?”
容芷云松开的手掌,轻轻的拍了两下桌面。
她没回答。看上去,顾悦怡也不需要她回答。
“我永远不会同意我的小仁去做的你女婿;你永远也不会同意你的阿端做我的儿媳妇。在这一点上,我和你,并无二致。”顾悦怡喝了口茶,“只是你离开的漂亮,如今,你是所有人眼里的传奇,而我呢?除了和仰,我一无所有。”
容芷云冷笑了一下,“你有他,已然足够。”
“是的。我有他,已然足够。”顾悦怡平静的说。
“顾悦怡,惟仁,和阿端去东京了。”容芷云说。
“你要我怎么做?”顾悦怡直截了当,“惟仁,已经不会再听我的。”
“不需要你做什么。”容芷云看着她,“从此以后,你只要离我的女儿远一些。”
“我还是她父亲的妻子。”
“也只是她父亲的妻子。”容芷云转着手上的戒指,“你问我的,我是不是真的没有怀疑过你骗我,我现在回答你。我猜测,和事实如此,是完全不同的概念。惟仁,是个好孩子。可他的成长里,没有父亲的角色,怎么做一个男人,这是他终生需要补的课。我想这一点,和仰也必然考虑到。”容芷云嘴角一牵,看到顾悦怡眼中一闪而过的神色,她继续说,“如果我欠阿端的,太多;你欠惟仁的,同样多。”
顾悦怡将面前的这杯冷茶喝掉。
容芷云仍是转着手上的戒指,半晌,没出声。
两个女人。两个母亲。也是两个夙敌。同时,被那两个远在东京的孩子,拿针挑了神经。
“总之,你不要干涉。”容芷云终于是先站了起来。她看了顾悦怡一眼,顾悦怡稳稳的坐着,她没有再说话,抬脚便走了。
直走了没有多远,她听到有人叫“芷云”,她回头。是叶英年。在机场,他拎着她的鞋子,出现在她身畔,一直送她过来,现在,又适时的出现在她面前。
“年哥。”她微笑,“还没走?”
“想等你一起吃饭。”叶英年目光垂下去,看着她脚上的鞋子。容芷云也低头,轻轻的跺了跺脚。叶英年一怔,这个有一丝俏皮的小动作,让容芷云显得立时年轻了好多。
“啊,我赶着回公司。”容芷云微笑。她说的不假。
叶英年微笑着,“嗯。”
“稍晚些如何?”她抬腕子看表,“现在才四点半呢,七点?”
“我来接你。”叶英年立即说。
“好。”她干脆的说。
“送你出去。”
“我的车子到了。”知道他是英绅的派头,她还是客气了一下。
他只是微笑,示意她。
静静的,两个人走在廊子里。
他看到她手上的戒指,嘴角的微笑在加深。
她抬起手来,摆了摆,“很好看。”她说。
他点头。
好看。那也只是,因为在她的手指上。
“你刚刚的行为,可能会被警告。”他替她开了车门。
“你不是理事长?替我说句好话。”她微微的笑着。
他不置可否。
她,总是能让他坏了规矩。
容芷云待车门合上,脸上的笑容渐渐的消去。
她托着下巴,看着车窗外迅速掠过的风景。
阿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