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的亮,在一点一点的晕过来。
惟仁也不知道这是过了多久,只是觉得腿上的肌肉开始酸痛,膝盖处往上,他的腿上,有几处,他的伤疤,呈铁丝网状,此时,感觉那铁丝网似乎是在收紧。
她这样的哭,眼泪不断的涌出来,他的毛衣和衬衫,渐渐的湿透了。
那日午后,安安静静的咖啡馆里,她握着他的手,她的眼神……让他这些日子,日里夜里,都在念着。他不想再给她任何的压力,她的压力已经很重。除了偶尔的短讯,他不出现在她面前。就做她身后的影子,她回头,他在;她一直往前看,也会知道,他总是在的。阿端,她心软,而且心重。他或许已经成了她最大的困扰……尽管,这并不是他想的。这个念头,令他痛苦万分。
Cookie总是在很早的时候,就来叫醒他。他会在天还黑着的时候,就带着Cookie走在这片被陈旧的居民楼布满的小区里,窄窄的街道,两边停着各式各样的车子。让他想起在东京生活的日子。街边也是挤挤挨挨的停着车子,房子矮小而精制,小火柴盒一样排列着,干净整洁的街道,有着和这里不同的味道……他想着这个时侯,鹿儿岛的樱花是谢了,北海道的还没有开放,但是东京的花,应该还在盛花期;阿端很喜欢樱花……他曾设想过,有一天,能和她一起,一路向北,赏尽繁华。
他传了条短讯给她的,他说,樱花开了。倒不需要她回复什么。她果然没有回复……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他躺在床上,听得到隔壁外公的咳嗽声。外公总是醒的很早,但是并不起床。每天早上,他起来做好了早点,才去敲外公的房门;然后他有课就去上课,没有课,便在家里,和外公聊会儿天,看看书……日子过的真安宁,如果不去想阿端……想到阿端,就是再平静无波的心境,都会起来波澜,久久无法平复。
听到楼下一声车响,他是不知道怎么的就立即从床上起来了。多年职业习惯,让他总是很警觉。他走到窗前去,楼前停了一辆灰色的车子。车子的天窗开着,朦朦胧胧的,可以看到车内人的身影,是伏在方向盘上的……有好一会儿,他没动。那个身影看上去是模糊的,但是他知道那是谁。
有种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的狂喜;又有种深切的不安……如此矛盾的两种情绪,竟然在同时抓住了他。心好像整个被拧了起来似的。
心跳和缓而沉重。静静的,他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Cookie见他起床,在一边使劲儿的扒着他的裤腿,他不动,它换着位置和方向,拼命的抓着他,想引起他的注意……他略弯了弯身子,拍拍Cookie的头。
他套上毛衣就下楼了,也没顾上穿袜子,只穿了拖鞋下来。
此时是凌晨五点。那么,她在这里,坐了多久了?
他站在车窗外,又看了她好一会儿。她看上去很累。好像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似的;可她多倔强,不肯软下去,只是伏在那里,寻找到一点支撑,大样子是不走的……他心里钝钝的疼。
他终于叫她。
她目光里有一点茫然,怔怔的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叫他“惟仁”,声音好低,可他听得清;只是这一声惟仁,叫的他心里无比的痛楚——好像历尽千辛万苦,才终于能听到她这一声呼唤;她眼里慢慢聚集了泪……
像个受了莫大委屈的孩子,她在他怀里哭。哭的他肝肠寸断,哭的他心里发苦。
阿端,非到难过之处,不哭。
“阿端,”惟仁开口,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轻松,“喂,阿端,我的腿都麻了。”
她无声无息的,只有肩头在微微的颤动。
他也不知道她到底听进去了没有,只是这样再被晨风吹着,她会生病的。
“阿端?”他拍着她的肩,很轻很轻的动作。
她慢慢的松开了手,低着头,深深的吸着气,还是抽噎的样子。
他从口袋里掏手帕,她拿在手里,只是拿着,并不动。好一会儿,她抹着下巴上的泪,一下,又一下。他看得到。
他把手帕取回来,抬手,给她拭着泪。
她的脸冰凉。
他停下手,将手帕丢在一边。顿了顿,他握住了她的手,很用力的。然后他站起来,也顾不得自己腿上酸麻的都要站不稳了,用力的拉着她。
“阿端,我们上去。”
她不肯动。
“阿端!”他终于是有些气恼了。
他不能看着她这样。难过,哭泣……他可以陪着她。但是,她不能这么折磨她自己。
“你这样会生病的。”他把她从车子上拉下来,才发现她又是只穿了拖鞋,他抿了抿嘴角,“阿端,这么危险的事,以后不准你做。”他没等她有反应,便拽着她进了楼梯间;腿简直麻的不像是他自己的了,这种感觉,真可怕……就像是他车祸后刚醒过来的那段日子。他手上不禁用了力。
门虚掩着,Cookie趴在家门口,看到他们,它立即跳起来,对着自端,它发出了低低的呜咽。惟仁推开门,把自端拉进来,屋内的暖气一下子包裹住了他们。他把她摁在椅子上,说了声“坐着别动”。然后,他进了房,拿了一条毛毯和一只热水袋出来,给她披在身上,又从桌上拿起暖水瓶,很快的灌了一袋热水。他将热水袋倒转,确定没有水滴,才从肩膀上拿下那条新毛巾,裹住热水袋,放到她膝上,然后他把她的手,摁在热水袋上。
自端看着他。
惟仁摸了摸她的额头,低声说:“还好没发烧。”他放下心来。拿了一条小木头板凳,坐在她的对面,距离很近。
自端的脸,近在咫尺。刚才在室外,看不太清楚,此时看到,他有些心惊。不说那红肿的眼睛和鼻子,只那青紫斑驳的唇,就够让他怕的……
“阿端,”他的声音干涩,“你这是……”
“我跟他说了。”她垂下眼帘。热水袋很烫,让她的手跟着烫起来。可是身上还是冷……已经被外面的凉风吹的透了,透进了骨子里似的。
顾惟仁看着她。
“我说了。”她又说了一句。
惟仁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紧紧的握着。他没问她说了什么。只是静静的看着她。
然后,他说:“阿端,你需要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