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自端品度着李多娜,李多娜也品度着景自端。
如此近的看着景自端,这许久以来,在多娜,是第一次。
自端默默的洗着手。柔白细长的手指,在晶莹的水柱间,牙雕一般。她的动作是缓缓的,轻柔的,安静的。此刻,微微低垂的颈子,这样近的看着,能看清楚有一层细细的茸毛,穿着黑色的棉衫,一字领,露着纤秀的锁骨。周身都是素素的,没有多余的装饰;只有手指上那颗白钻算贵重……戒指。多娜觉得右眼皮痛的厉害。
安安静静的,留在他身边的,是她。
景自端是很美很美的……有点儿距离的美。她看着景自端的时候,会觉得,若是她皮肤不这么白、眸子不那么亮、嘴唇不那么红……头发别是自然卷儿,总像是洋娃娃那样……就好了。带点儿俗气,像她自己这样,会让人觉得更可以亲近——那是很久以前的感觉了,在她们还都是中学生的时候。她李多娜原先,在哪里,也都是校花级的,虽然校花也是各花入各眼。可是从和景自端做了同学,她就没胜过她一回。景自端身上,有种令她不自在的东西,那就是,景自端好像真的什么都不是很在意。她为了念书累死累活的时候,景自端会在上课的时候走神,被老师逮住,脸红成那样,老师反而不忍心;成绩就是那么半吊子,只有语文是好的;但真的要用功了,能在短短几个月里钻进前几名,气的人吐血;就连女生们常常聚在一处讨论的小小心事,她都没有什么兴趣,最多听了笑笑;没有几个朋友,可是看看,邱潇潇会跟老师要求做她的同桌,郑紫薇那个母夜叉似的大嗓门女生,会在劳动的时候,主动照顾她一点儿……景自端,她什么都不在意,懂的好像也真的很少,可是,景自端拥有的东西,永远是最好的,即便是她根本不想要的,也是最好的……这真是一种让人厌弃、让人抗拒、让人绝望又让人不由自主被吸引的特质。
李多娜整理着头发。留神着,不要让自己的动作太大,省的把自己扯疼了——这样站在景自端身边,已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再弄疼了自己,她怕自己随时会崩溃。
自端知道。李多娜一把长发,清汤挂面的,有什么好整理,她的全副精神都在自己身上呢。
自端只是不动声色。
这阔朗的、被大理石、玻璃、镜面和金属装饰的精美华贵的空间里,此时静静的,她们两个,都只听到水流的声音,和自己的心跳声。
但是谁也不先动。好像吹出了泡泡的小孩。任泡泡在眼前飞舞,知道那泡泡是一触即逝,于是谁也不伸手,甚至连呼吸都不愿意重了。
郑紫薇从里间里出来,看到李多娜,点了点头算是招呼。然后她过来洗手,站在自端这一侧,她拧开水喉,洗手液滴在手心里,她噼里啪啦的搓着手,泡沫四溅,她冲洗着手。只是忽然的,她看着自端的样子,冷不丁的问道:“你怀孕啦?”
李多娜抚弄头发的动作停顿下来,几根头发“咝”的一下子从手指间滑过,疼。她知道,手指大概是被发丝割破了。她从镜子里看着自端的反应。有那么几秒钟,她脑子空白了。她在等,等景自端的答案。
自端被噎到一样,瞪着紫薇。
紫薇就笑了,“不是啊?不是你也别吓成这样啊!你又不是没老公,未婚先孕的。”她咯咯的笑着。
真是,难为她也三十岁的人了,怎么还是这样说话口无遮拦——有些地方倒是像邱潇潇,只是,她是真性情,邱潇潇是经过筛选的。
自端摇头,“不是。老毛?病。一吃的不合适了就难受。上不去下不来的。”她自己心里有数。这一回,恐怕不是那么容易好的。
“我刚说的话让你不舒服了?”紫薇笑。
自端抿唇,又摇摇头。
“嗨,我当笑话说,你当笑话听呗。”紫薇笑着,擦干了手,看了李多娜一眼,笑着问:“多娜,好久不见了啊,今天怎么有空来了?要说,您二位还真是巧。不来都不来,一来都来了。”
李多娜微笑着,“我就快移民啦,走之前想要见见大家。这一走,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
自端调了一下水的温度。一会儿,水温升上来。
听到紫薇说:“哦,移民啊,移民好啊,现在就兴精英移民。去哪儿啊?”
“加拿大。”李多娜温和的说。并不理会紫薇的语气。上学的时候,紫薇就不喜欢她。
“哦!加国快成华人天下了……自端,你洗好了没?”紫薇问。
自端亮了亮手上的水珠。
“那我外面等你。这里面的香味也太重了——这都什么清新剂啊,能毒死人。”紫薇说完出去了。
自端转过身,抽了一条小毛巾慢慢的擦着手上的水珠。
等到擦干净手上最后一点儿水渍,她把毛巾叠一叠,放进回收筐里。抬眼,看到李多娜正一瞬不瞬的在看着她。
李多娜见自端的目光终于肯转到了自己脸上,静静的说:“自端,我今儿来,是想见你的。”
自端看着她。
四目相对,两个女人,目光,已经交待的清楚明白。
“我有话要跟你说。”李多娜干脆的说,“另找地方,还是另约时间?”
自端深吸一口气。紫薇说的对,这里的空气真不好。
“Dona,”自端平静的看着她,“没有这个必要。”
她不知道李多娜这究竟是何来意,但是她不想给她机会。如果说,闯进了她的领地的滕洛尔,是她不能不面对的,也是她愿意面对和解决的问题;这样“不期而遇”的李多娜,她要找自己谈的,则是她必须要阻挡的——那不是能拿出来和李多娜谈论的一部分生活。滕洛尔和李多娜不一样,她心里清楚。就像这两人身上,一个清甜一个馥郁的香气,在他身上的纠缠——他分得出,她也分得出。
“一点儿都没有?你不好奇我要说什么?”李多娜追问。景自端的反应,并没有出乎她的意料。这么的高傲,这么的自诩清高,即便是面对她这个闯入者,婚姻的闯入者——她忽然之间,不知道该为自己庆幸,还是该为佟铁河难过。
自端摇头,“对于你,我实在没什么好奇的。过去没有,现在没有,未来,也不会有。”她往前走了几步,正好走到李多娜的身边,用很低的声音,在多娜耳边说:“就算是,真的好奇,我也不会问你。”
一股清冷的风在李多娜身边掠过,她看着自端出去,过了好久,她都没有换过姿势;手指上有微微的痛感,她低头,果然指肚上,有一丝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