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是去学了骑自行车,可是就那么几天工夫,哪儿学的会。腿上胳膊上全都是伤,青一块紫一块的,最后,还是这副样子坐在了潇潇的车座上。唉……他们那是多少人来着?也记不太清了,班上的同学并没有全到,可也有三四十人,加上老师,很热闹。晚上在密云住了一晚。那时候农家宴是没有的,他们又是住在了守水库的部队上,那回是邱潇潇联络的……
故地重游。
十年十年的数了。
大黄没了,年岁,也一天天的过去了。此刻,颇有物是人非的感觉。
她抬起眼来,看着冰封的水面。想着那烟波浩渺的景况,想着她曾经在大坝上奔跑,想着她也曾经在水边和同伴大声的叫、大声的笑,听那回音,心里格外的欢畅……她有多久不曾大声的笑过、叫过了?
“嘭”的一声巨响,自端回头,只见一块大石头砸在了冰面上,她忙看潇潇,潇潇正拍着手上的土,笑嘻嘻的,说:“冻的还真结实!溜冰都行啊!”
自端笑出来,说:“喂,你可真行啊!吓我这一跳。”
潇潇走到她身边来,“不这样弄出点儿动静来,你可要忘了还有我这么个人在你后头呢。”
刚刚,她低着头,就这样在他前面走着。像是被无穷的心事压弯了的禾苗。他看着,觉得心疼。
他突然转过身来,对着水面,大声的叫着:“景自端!景自端!景自端……”空旷的山间、冰面上,他的声音,不断的回响。
自端怔了一下,也转过身去,双手拢在唇边,“哎!哎!哎……”喉咙打开,胸腔里的闷气冲了出去,她顿时觉得整个人清爽透顶。她大口的喘着气,好像要把体内所有的闷气都换掉似的。
潇潇看着她笑,又接着喊,听着她一声一声的应着。
忽然,他转过头来,看着她,说:“换班,换班,换你喊我!”
自端笑着,“才不。”
“哎?”
“三个字比一个字要累多了。”她拍着胸口。
“喂!”潇潇听了,挓挲着双手过来,作势要卡住她的喉咙,“你这个坏丫头!打小儿你就会欺负我……”
自端笑着,拍拍手,“我可没欺负过你。我比你大,我是你姐姐,总是我让着你。”
潇潇抬手搔搔耳后,“你算什么姐姐。”他的声音低下去,说,“走吧,咱们去吃鱼。我都要饿死了。快走啦!”他用肩膀撞了她一下。
“哎!”她被他撞到一边去,肩膀微疼。
“快啦!”他催着她,“一会儿吃鱼,要红烧还是清蒸?还是既红烧又清蒸?”
自端点头,“再加一道鱼汤。”
“成!”
“邱潇潇,你真是猫一样的爱吃鱼。”
“嗯,我还狗一样的爱吃肉、牛一样的爱吃草呢。”
自端笑出来,“潇潇,谢谢你。”
“干嘛?”潇潇眯了眼,“你一说谢谢,我就觉得事情不妙。”
自端不说话了,只是和他一起往农家院那边走。她看一眼潇潇,似乎是的,说这句谢谢,有些多余。这是她的潇潇。这辈子,就这么一个。跟她耍赖,跟她装傻,给她讲笑话,让她在不开心的时候能笑出来……这是她的“竹马兄弟”,不知道,何时会变成别人的良人?
可以确定的是,潇潇,以后,一定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吧。
“喂,阿端,”都坐在炕头上了,景自端还是在看着自己微笑,潇潇实在是忍不住了,“你能不能别这么看着我?又不是一只狗长了两张嘴,有什么好看的。”
自端点头,“不看、不看。”
潇潇刚要说什么,有电话进来,他看了一下,跟自端说:“我去接一下。菜上了你先吃……”他跳下炕,转身出去了。
自端看着潇潇走到了院子里,将电话放在了耳边。他站的很直,说着话,还抬腕子看了一下时间,然后,手就卡在了腰上。自端“扑哧”一乐……他们小时候,潇潇在家里,学着照片里的这经典动作,被他爷爷罚跪,用戒尺打的手掌红肿。打成那样,一滴眼泪不掉;过后偷偷的,还学……看看,这会子,竟然习惯成自然了?她想着,等下记得提醒他一下。
菜一道一道的上来,自端和农家宴的老板娘聊了几句。老板娘进来给她送了两个坐垫。
“这样很舒服了。”自端忙说。坐垫是玉米皮编的,很新很干净。
“刚刚那位先生说,我们家炕烧的太热了,烫的他屁股出汗,让我给你找个坐垫,省的吃饭久了难受。”老板娘黑红的脸上,有些歉意,“我只忙着上菜了,竟然忘了。实在是对不起……”
“没关系,我觉得刚刚好。谢谢。”自端笑着。她把坐垫拿在手里——其实还真是,她也觉得太热了。
“真细心。少见男人能这么体贴的。”老板娘笑着说。然后就出去了。
自端给潇潇位置上摆了一个,自己坐了一个,这样一来是舒服多了。她转过头去——潇潇还在院子里……他这个电话打的有点儿久了。自端看着,潇潇站的这个角度,她恰好能够看到他的侧面,不知道在说什么,脸上表情是没有的……等他收了线,向窗内一望,看到她,立即笑了一下。
自端看着他,从严峻到柔和,他用了半秒不到。她摆了摆手,指指桌面。
她想着,是啊,潇潇也是有这样一面。只是,他在她面前,一贯的嬉笑怒骂,浑然天成,不带过多的修饰。
“你不饿啊?都让你先吃啦,告诉你不要等我。”他进来,带进来一股凉风,坐到垫子上,“哟,这不就好了,刚才烫的我……”
自端笑了下。
“给,鱼眼睛。”潇潇第一筷子,先把鱼眼睛夹给了自端,“也不知道这有什么好吃的。”
自端把鱼眼睛夹起来,一口吃掉。
潇潇笑道:“都是以前跟你一起吃饭落下的毛病,害我到哪儿吃鱼,瞧见鱼眼睛就想夹出来,我也不吃,就搁那儿。有一回,我们头儿受不了了,说小邱啊,你能不能把你这毛病改改?我问呐,部长,咋了?他说,我手慢,老抢不过你,可你夹了去,你要吃了还好,你又不吃,我又不能从你盘子里再抢过来,那多难看,你能让给我一个嘛,你留一个欣赏不够啊……我这才改了这毛病。”
自端慢慢的抿着嘴。齿舌之间,那颗鱼眼睛只剩下了一点点珠子。她听着,这好像是个笑话。可是,她没笑,她把那只小白珠咽了下去,“你,这都记得啊。”
“你的事,我哪样忘了?”潇潇没看她,只是拿着碗,给她盛鱼汤,“这个汤炖的不错,你多喝一碗……”
自端瞅着眼前的汤碗,鱼汤白白的,香气扑鼻。
可是,她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许是这个念头来的太怪异,回去的路上,她变得更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