璇玑听完他的话,还没来得及合上水龙头,他已经大步走了进来,璇玑突然心虚,如果昨晚在赌气与迷乱中半推半就了,而此时的她,却是完全清醒的,她能清醒地记得那一阵锐利的疼痛,以及奇怪的,让她频频失控的酥麻。
并不是不喜欢,而是在他面前失常,她始终觉得丢脸。
不过,他还是牢牢地握着全部的主导权,璇玑刚一扭身,肩膀已经被抓到了手中,她只觉得双脚一轻,整个人像失去重心似地栽下去,胳膊撞上了一个冰冷的事物,凉凉的,耳边哗哗的住水声,却是雷希瑞抱着她,倒向了正在往里注水的浴缸里。
他的胳膊,霸道地横在她的胸前,脸则贴着她的背。璇玑又急又怒,正要爬起身,便听见身后雷希瑞瓮声瓮气的声音,“别动,让我抱抱。”
极轻极柔的声音,让璇玑又停住了所有动作。
心莫名地一软。
浴缸里的水也渐渐地涨了起来,合宜的温水,让人身上暖洋洋的,使不出力气,璇玑觉得自己特别像那只温水中的青蛙,她现在被他的表象一再迷惑着,明明知道不对,明明觉得此时身后的那个人罪大恶极,一切柔软和亲密都是假象。她还是下不了狠心去挣脱他的双臂。直到一点点沉沦……一点点烫死。
璇玑任由雷希瑞抱着,动作虽然霸道,但也不算粗暴,水慢慢地沁上来,他们是侧躺着,在那台大大的、足有两人宽的浴缸里,等水淹过璇玑的肩头时,她才轻叹一声,道:“你先松开我吧,我不跑。”
雷希瑞若是再维持这样的动作,过不多一会,她的口鼻可都要被淹住了。
璇玑虽然自诩是温水青蛙,但也不想真的死在这水里。
雷希瑞并没有依言松开她,反而越发抱紧了一些,脸庞磨蹭着璇玑的背,声音突然变得冷酷,“你现在不跑,但是,如果我现在放开你,你还是会处心积虑地逃离我吧?”
璇玑心中暗咒:废话。
不过,这个心思可不敢表现出来,她勉力摇了摇头,道:“不离开,就算你肯放过我,难道我会放过你么。”
这句话倒也是实话。
雷希瑞沉默未语,只是手臂的力气终于松了一些,璇玑暗自舒了口气,趁着间隙,将身体翻转过来,平躺在浴缸里,这浴缸的空间还算宽裕,又兼有按摩功能,她刚才手脚全部受缚,根本没机会体会,现在放松之后,才觉出浴缸底部的气泡咕咚咕咚冒个不停,打在背后,很是舒服。
璇玑索性享受了起来,脸歪向雷希瑞,眼睛被水气熏得润润的,看不出情绪,嘴上倒是叼着一抹笑,慢条斯理的感觉,“看不出来,你居然也打了很多架。”
他身上那一条条的伤痕,应该不是自己弄上去的吧。
雷希瑞松开她之后,也好整以暇地撑着一只手,倚在旁边看着她,闻言,他淡淡道:“不是打架,是挨打,这些都是小时候就下来的,那个女人打的。不过,牙印是你昨晚弄的。”
璇玑听闻他提起牙印的事情,禁不住老脸一红,不过,她很快掩饰过去了。
“那个女人?”
她在愕然反问之后,很快明白:雷希瑞口中的那个女人,想必,就是他的母亲了。
那个实在很少露面,几乎没怎么留下痕迹的女人,之前竟然打过他么?
“很久以前的事情了。”雷希瑞的表情无惊无痛,显然这件事真的很久很久了,以至于他都完全没有感觉了。
璇玑却觉得心中一寒。
对于这些纵横的的伤痕,她其实并没怎么吃惊,常在江湖里打滚,受伤岂非家常便饭?更何况,那些伤痕的颜色已经很淡了,如果不是像她这样亲密的距离,旁人压根就看不到。可是,雷希瑞说,这些伤都是他妈妈打的,那就另当别论了。
就算是家教再严,也不会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下这样的毒手吧,疤痕至今犹在,当初岂非伤得很重,而且那些痕迹密密集集,一条压着一条,新的压着旧的,可见并不是一阵毒打,而是日日的,顿顿的毒打。
“为什么?”虽然躺在温水里,璇玑亦有种四肢冰冷的感觉,她愣了半天,才讪讪地开口问他。
“不为什么。”雷希瑞的表情还是一如既往地淡漠,“只是将我利用完后,又觉得累赘罢了,你知道,雷代和那女人的关系并不好,那女人在雷代那里受了气,总需要找个人来平衡自己的情绪。”
璇玑哑然。
她是知道一些的,雷代的那几个妻子,希瑞的母亲本是风月场所的一个小人物,不过是眉目酷似雷代的原配,才得以宠幸,然后,她故意怀孕,又借着儿子嫁入了雷家,可是,在那个女人心中,对雷代也许并没有多少感情吧,即便有感情,也在那日以继夜的冷淡与疏远中消磨干净了。
后来,连唯一的遗产,也觉得无望,由于失意,由于愤怒,她看着自己的儿子时,心情自然也是百感交集的,她不敢真的把雷代怎么样,那就将希瑞当成那个可恶的男人,随便一点小事,都能惹得她的一顿暴打。而那个时候的雷代,也从来没有待见过雷希瑞。
这个儿子,本来就是一个意外,更何况,他还在襁褓中时,他的妈妈就利用他,成为嫁入豪门的筹码,对于一个筹码,冷血如雷代,又怎么可能爱护珍视呢?
再说了,雷代当时的眼中,只有雷皓天。
他优秀的的大哥。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又总是频频惹爸爸生气的大哥。
好几次,在挨打后,他总是试图去吸引雷代的注意,可是,他总是默然地看他一眼,然后不耐烦地催促道:“去,找你妈去。”
而小小的身影,黯然离开雷代那间大大的办公室时,推开了母亲的房门,却听见房子里的母亲对另外一个男人抱怨道:“都是你,给我造了一个孽种,我现在什么都没捞到,还得为他提心吊胆,万一老头子知道希瑞不是自己亲生的,那我只能吃不了兜着走了……”
男人轻笑,“那还不简单,只要你舍得,我可以设计让老头子亲手误杀他的“小儿子”,他就算是歉疚,也会给你不少家产……我们以后还能再生……”
母亲沉默,显然下不了手,但是,她并没有马上拒绝,而是沉默。沉默。
雷希瑞呆呆地站在门口,仿佛有一只咔哒咔哒响的钟表,搁在了他的心口,每走一下,都透骨见血。他最终没有等到母亲的回答,他转过身,装作很无辜的样子,重新推开雷代的门,然后,眨巴着可爱的大眼睛,很稚气地说:“爸爸,妈妈房间里还有一个男人,妈妈和他玩,不肯陪我。”
雷代抬起头,看着一直被自己忽视的小儿子。
那一刻,雷希瑞笑得很纯真。
璇玑抬眸,望着面前的雷希瑞,他的表情还是那么平静,唇角甚至上勾着,露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
她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同情之色,或者喟叹。这世上的不如意,总是十之八九,每个人都得学会忍受自己的命运。
不过,她渐渐有点理解雷希瑞的行为了。
他那么费尽心思,甚至出卖了母亲,才换得雷代施舍般的一顾,可是多年经营,他仍然取代不了雷皓天在雷代心中的地位。一个从小就被母亲嫌弃并且差点遭到她的暗算的人,又怎么可能再去相信其他人?尤其是女人。
而他唯一愿意亲近的麦影西,也用一次欺瞒与背叛,彻底地伤了他。
他对雷皓天,其实是嫉妒的。
嫉妒他轻而易举地抢走了自己的一切。
——然而理解,并不代表原谅。
璇玑亦说不出自己是什么感觉,如果可能,她想长长地叹息一声,为他,为所有人。
“没事了,都过去了。”想了半天,璇玑也只能想到这样一句话,她回抱着雷希瑞,轻声道。
雷希瑞低头看着她,目光微沉,他突然低下头,手压着她的双肩,将她压到了水下,然后,在水底吻住她,这一个吻极致缠绵,却也让璇玑差点送命,等他终于愿意松开她的时候,她的鼻子里已经呛了很多水。
“不要试图背叛我,不然,我会让你死得很惨。”修长的手指勾上她的下巴,雷希瑞的声音危险而蛊惑。
璇玑大声地咳嗽,咳得双眼迷茫,然后,哗啦啦的水声响起,他并没有进一步侵犯她,而是淡淡地叮嘱道:“好好休息。”然后从浴缸里走了出去,另找了一条干毛巾,擦了擦身体,跨出了浴室。
没过一会,璇玑又听到了一个撞门声。
他竟然直接离开房间了。
雷希瑞的行为,让璇玑满头雾水,她在浴缸里呆坐了很久,终于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她裹了一条浴巾走了出去,房间里果然空无一人,璇玑迅速换好衣服,将头发随便擦了擦,到门口试了试门锁,果然从外面反锁了。
这倒没有难倒璇玑,反而让她松了口气:如此一来,反而没有人来盯着她的行踪了。
她转过身,重新回到浴室,将浴室里的那块肥皂拿到手中,用手绢小心地包好。
那肥皂上面,赫然有一把钥匙的压模。
……早晨先雷希瑞而醒,璇玑所作的事情,可不仅仅是感叹而已,事实上,她迅速地捡起她散落在地上的西装,掏出里层的钥匙,然后,做了一个钥匙模型,又轻手轻脚地还了回去。
能被他这样贴身放着,应该是保险柜的钥匙了吧。
保险柜里,便藏着雷希瑞这些年全部的账目,所作的生意,涉及到的人。
她只需要拿到那些……
一切便结束了。
等这些都结束后,她就回顾家,重新回到顾延卿的身边。
那个时候,即便雷希瑞有通天的本领,他也绝难翻身,他的一切都将落幕,就算不死,也会在监狱里度过余生,爸爸妈妈的仇,陆子建的仇,她全部要亲手讨回来。
想到深处,璇玑的心底泛起冷笑,可耳边却莫名地想起雷希瑞最后一句警告。
她并不是害怕。只是突然在这一刻,觉得心酸。
雷希瑞这一生,总是被人背叛遗弃,到头来,还要被自己一手养大的人推入绝境。
这岂非很悲哀?
可是,这世上的事情,一向有因便有果,他也从未打算真正去信赖谁,便也自然,换不得别人的倾心相待。他当所有人是过客,于是,所有人都当他是过客,就这么简单。
璇玑低下头,努力收拾着自己的心情,然后走到窗前,撩开窗帘,小心地看着外面的动静。
等他的车离开之后,她也是时候离开了。
不过,这一次,她将永远不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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巴黎机场。
风尘仆仆的顾延卿走了出来,来接他的司机显然晚到了,他在门口等了一会,抬头时,却见不远处有一个女子,正要上计程车,她的背影,像极了麦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