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天下大暴雨,梧桐长街,叶蒙蒙跑得匆忙,胳臂上一长串的镯子,纯银,水晶,玛瑙,牛皮,木头,漆器,景泰蓝,风藤,叮叮当当地响。旁边实验楼古旧的廊檐下挤着一群躲雨的男生,有人在喊:“嘿,下这么大雨还在苦练铁线拳呢,快来躲躲雨吧,淋病事小,湿身事大。”叶蒙蒙回过头,一群人笑得狰狞,实验室估计又在解剖兔子吧,传来一阵一阵痛苦的呼喊。叶蒙蒙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躲雨的念头。
叶蒙蒙一路赶到茶秀,却没能找到沈星宇。手机也被淋透了,连条短信都发不出去,该死的奸商,做广告的时候是水里能打,山上能打,没有信号能打,没有电了用手搓搓也能打,就是关键的时候不能打。叶蒙蒙蹲在湿漉漉的台阶前,想抽一支烟,也湿了。果然湿身事大。
还是那条梧桐长街,叶蒙蒙又一路踢踢踏踏地往回走,她不跑了,雨倒不下了。抬起头,透过梧桐树纵横交错的枝桠,可以看见被划得支离破碎的蓝天。街上的人群又喧嚣起来,远处的瘦西湖,画舫突突突地开过。扬州果然是一片热土,又岂能是一场小小的暴雨能够熄灭的。当然叶蒙蒙心底的热情也是无法熄灭的,她跑去街边给沈星宇打电话。电话那头哐啷哐啷的响,隐约有人声:“我正在去武汉的火车上呢,这会儿在车厢与车厢的联结处抽烟。”再喂,已经断线。原来,沈星宇已经投奔了另一片热土,有热干面吃的土地。
沈星宇吃上了热干面,而叶蒙蒙的脑袋却热得搁个小锅就能煮面。半夜的时候,一群女生七手八脚地抬着她往医院跑。40度,烫得像一只热水袋,一个戴大口罩的护士过来,叶蒙蒙伸出一只手,一长串的手镯。护士嘿嘿地笑:“这铁线拳,下雨练,睡觉练,生病也练?”叶蒙蒙听出来了,就是白天那个声音。
门诊不是很忙,那个男生便坐过来叶蒙蒙身边,其他女生都回去睡觉了,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原来他也是医学院的,名字叫董小武,读护理专业,最近来医院实习。叶蒙蒙读药剂专业。董小武说:“其实本来我也想读药剂专业的,可是那么多的药,我根本记不住,所以就想,还是做男护士吧,简单一点。”
窗外又开始滴滴答答的下雨,董小武跑去值班室抱来一床毯子帮叶蒙蒙盖上。旁边的病人叫起来:“护士护士,我也要一床毯子。”董小武瞪他一眼:“她是我女朋友,毯子我是以家属身份盖的,你想要,找你家属去。”太可恶了,占姐姐便宜,叶蒙蒙真想把毯子扯掉,可是这床毯子多温暖啊,她舍不得。
瘦西湖畔的廊榭,叶蒙蒙看见沈星宇了,他正低着头,很温柔地吻怀里的女孩子。绿柳的风,碧荷的水,碎花蓝衣的女生,细瓷一样的月亮,多美好的画面。叶蒙蒙掏出手机拨打沈星宇的电话,还是哐啷哐啷火车撞击铁轨的声音:“我正在去武汉的火车上呢,这会儿在车厢与车厢的联结处抽烟。”原来,他用彩铃欺骗她。
叶蒙蒙觉得自己是不是疯了,她没有吵,没有闹,甚至没有打扰他们。她坐在大虹桥的栏杆上,一直远远地看着他们,五彩斑斓的霓虹倒映在水面,像是一湖泼泼溅溅的油彩,把他们的脸映照得格外生动。
也许真的是讽刺,叶蒙蒙的初吻也是在这一片廊檐,也是这般美好的夜晚。那个笨拙的吻,咬得她的嘴唇痛极了,她捂着脸哭了很久。沈星宇手足无措,问她为什么。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没来由的难过和纠结。
沈星宇和那个女生温存了很久才离开,叶蒙蒙跑到他们站过的地方呜呜呜地哭,胸口闷闷的,她恶心。她想吐,一低头,就看见一部手机躺在草坪上,是沈星宇的。叶蒙蒙捡起来,沈星宇和那个女生已经回头了,一刹那,两个人都楞在哪里。过了很久,沈星宇接过手机,没说一句话,扭头走了。那个女生一直在不停摇沈星宇的胳臂:“你这人真差劲,怎么也不说一声谢谢?”
叶蒙蒙心里难过极了,她真的不想撞破他的谎言。她坐在草坪上哭,哭了很久。忽然听到身后有人问:“师姐,是你吗?”抬起头,居然是董小武,全身湿淋淋的,只穿了一条泳裤。他扔掉手里举得高高的树杈:“吓死我了,哭得跟鬼似的。”
原来董小武来这面湖游泳,因为这里每年都会淹死人,所以是禁止游泳的,只能晚上偷偷过来。他刚从水里爬上来,晚风一吹,冷得瑟瑟发抖。他抱着肩膀,奇怪地问:“师姐,你哭什么,难道,你的男朋友淹死在这里?”叶蒙蒙恨恨地说:“是啊,他淹死了。”董小武抽抽自己的嘴巴:“呸呸呸,我开个玩笑也能猜中。”
董小武穿好衣服,跨在自行车上喊:“师姐,我们一起回学校吧。”路边的绿岛,栀子花都开了吧,风一吹一阵清香。叶蒙蒙坐在单车后面,还在一路抽抽答答地哭。董小武太坏了,丰乐路那个巨大的斜坡,他故意刹车,她扑在他的背上。他的T恤湿透了,有淡淡湖水的糯香,瘦西湖治理得真好。
在女生楼下,董小武一直等叶蒙蒙噔噔噔跑上楼,才骑着自行车叮叮当当的走掉。刚才坐在后面,叶蒙蒙还以为是自己手镯的声音,原来是他的单车太破了。那声音,在午夜的校园,异常清晰。叶蒙蒙站在窗前,看着他的背影,鼓着风,歪歪扭扭地消失在梧桐树深处。抬起头,刚刚在湖边还是弯弯的月亮,此刻已经变得满满的。月光倾城。
沈星宇坐在篮球上,不耐烦地问:“叶蒙蒙,你想好了吗,真的要分手?”叶蒙蒙点点头。远处的男生不停地在催:“沈星宇,快点,我们队丢分了。”沈星宇想要起身,叶蒙蒙心里难过极了,他宁愿丢她,也不愿丢分。她猛地抬起脚,踢掉沈星宇屁股底下的篮球,他扑通坐在地上。叶蒙蒙转身,头也不回地跑掉。她甩着胳臂,跑得那么勇猛,手上一长串的镯子,纯银,水晶,玛瑙,牛皮,木头,漆器,景泰蓝,风藤,散落一地。
这些全都是沈星宇送给她的。他知道她喜欢镯子,于是每年她生日,他都会送一只镯子给她,而且每年都不一样。每一只镯子,就代表他们圆满的一年。叶蒙蒙还记得那一年在黄山,她的一只镯子滚下了山坡,她冒着掉落山崖的危险,把镯子救回来。可是现在,她却救不回她的爱情了。
叶蒙蒙站在教学楼,远远地朝篮球场张望,远处的沈星宇,一瘸一瘸地追着篮球跑,偶尔揉一揉屁股。她想看看沈星宇会不会有一点点难过,她多希望沈星宇能揉一揉脸,揉一揉眼睛,为逝去的爱情掉一滴眼泪。学校电台在放周杰伦的《简单爱》,他卷着舌头唱:我想就这样牵着你的手不放开,爱就要简简单单没有伤害……为什么她的爱,不能简简单单,没有伤害。
《简单爱》唱到一半,音乐低下去,那个声音甜到死的主持人用她偶像剧的声音说:“这首《简单爱》打动你了吗,05级护理班的董小武要把它送给03级药剂班的叶蒙蒙,他想对你说三个字……”整个校园里立刻沸腾起来,大家齐声喊:“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可是那个主持人大喘气之后,却说:“董小武想要对叶蒙蒙说三个字,这三个字是,在一起。”原来不是“我爱你”,原来是“在一起”,校园里掌声雷动。叶蒙蒙看见那个秃头的校长气急败坏地朝广播室奔去。
远处的篮球场,沈星宇正摸着屁股,一脸狐疑地朝天空看,好象在寻找声音从哪里飘过来。天空多蔚蓝,白色的云朵像是小时候吃过的棉花糖,一蓬一蓬地飘来飘去。
晚上,在女生宿舍楼下,董小武跨在单车上,笑笑地看着叶蒙蒙。路过的女生全都捂着嘴,笑着跑开。董小武说:“叶蒙蒙,我打算去湖边游泳,你愿意在岸上帮我看衣服吗?”叶蒙蒙想了想,点点头。他的单车太破了,叮叮当当的,像是挂满手镯。路过那段开满栀子的绿岛,董小武故意慢下来,空气里满满的花香,馥郁极了。
叶蒙蒙坐在湖边的草坪上,听见董小武扑通扑通地游来游去,倒映在湖面的霓虹,像是一幅被打碎的油画,流光溢彩。半空中,一轮半大不小的月亮透过莲花桥的圆拱,水面上波光粼粼,三个月亮。
护理班上解剖课,董小武偷偷揣回来一只兔子,本来是想红烧的,可是叶蒙蒙却硬要养着它,弄得女生宿舍臭哄哄的。叶蒙蒙低着头,挥着扫把,拼命地扫,拼命地扫:“臭死了,臭死了。”一双熟悉的球鞋挡住了她的扫把和滚滚的兔子粪。抬起头,居然是沈星宇。他说:“叶蒙蒙,你就这么恨我?”叶蒙蒙楞住了,嘴巴里喃喃地说:“没有,我没有看见你,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