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斯特家族,东庭王国四大家族之一。善于用运智慧和谋略,缺少能征惯战的勇将。家族的领导者长期觊觎东庭的王位宝座。挑拨,阴谋,魔法,是其擅用手段。因主城暗巢城神秘莫测,敌对势力无从染指,赫斯特家族始终长盛不衰。
————《东庭王国简史》
丹尼醒了,病情却并未好转。脱离生命危险不久,他又陷入神智恍惚的状态。巴克船长自称精通医理,说他是娘胎里带来的富贵病,极难根除,只有多吃补品慢慢调养。珍妮和安娜嬷嬷啼笑皆非,暗想丹尼何曾有什么爹娘,何况修道院赤贫如白地,哪找钱去买补品呢?针刺疗法只能应急,假如经常用钢针放血,恐怕石头人也挺不住。
万般无奈,安娜嬷嬷开始节食,每天只吃少量土豆屑和面包皮,省下口粮交给珍妮换草药。其余修女无动于衷,饥寒对她们而言,代表通往天堂的试炼。赤条条撒手人寰,正是教徒最好的殉道方式。主持嬷嬷眼看修道院衰败,偶尔也会怅然失落。有一天她来到院长室外,向德勒森院长请教今后的出路。那位古怪院长正闭关隐修,近些年已经很少露面。
“兴与衰,生与死,全凭圣主安排,我们应当逆来顺受。”漆黑房间里传来德勒森院长的话音,缥缈有若雾气“经文记载的末日已降临,世界即将灭亡,教会,圣殿山,中州大陆,都将毁灭。圣教信徒要作好辞世准备,别再为苟且偷生的小事枉费心机。”
主持嬷嬷遵照院长指示,回屋闭门念经,仅在吃饭时到储藏室拿取食物。从此修道院无人经管,变得越来越荒凉。两月后存粮耗尽,望着空荡荡的储藏室,珍妮茫然的挠着蓬乱的头发。
“哎呀,总不能饿死大活人吧?”她笑了笑,神色凄然。
刹那间,所有的苦难,所有的艰辛,都落到了她瘦弱的肩膀上。
当天珍妮离开修道院,直到睡觉时分才回来。安娜嬷嬷忍着饥寒给丹尼煎药,累得昏昏欲倒,看见珍妮兴高采烈的走近身前,持重的老修女也禁不住怫然。
“跑哪里玩去了?木炭快烧光了,你也不拾点柴火。”
“木炭么,明天我找烧炭老爷爷要,现在先填饱肚子。”珍妮解开腰间包裹,拿出大块白面包,塞进安娜嬷嬷手里“您快吃吧,其他嬷嬷全有份,我把面包给她们放门口了。”
安娜嬷嬷目瞪口呆,好半天才问道:“……谁,谁给你的食物?”
“我买的。村里有个商贩,以前我常看他赶大车挨家收旧货。我把布道厅里小神像拿给他,换了五个银币,再到哈德森糕点作坊买……”
话没讲完,“啪”的一声,脸上重重挨了一耳光。安娜嬷嬷浑身哆嗦:“你……你竟敢出卖神像!”
珍妮默默擦掉流淌的鼻血,伏侍丹尼喝完药,轻声说:“对不起,我想圣主仁慈,不会让信徒白白饿死,所以……嬷嬷,您饿了好几天,快吃点东西吧,圣主会原谅咱们的。”
安娜嬷嬷长叹口气,泪珠潸然垂落。她放下面包双膝跪地,反复忏悔:“万能的圣主,请您宽恕孩子们,他们所犯罪孽全由我承担。您的神威天怒,请降予我这卑微的奴仆。”
丹尼喝了滚热的药汤,略感清醒了些。他抓住珍妮的手腕,问道:“那个收……收旧货的,长什么样?他的大车里,那种货最多?”
“是个小眼睛老头啊,讲话罗里罗嗦。他车上装了好多玻璃瓶和陶器。你老实休息吧,问这些干嘛?”
丹尼凝神寻思,眼神又渐散乱。珍妮赶紧伸手搀扶,想让病人安静躺倒,不料他奋力坐起,一口气说道:“去……院……院里扯些蒿草,记得要茎杆长的,越多越好。我教你换钱的法子,以后不用卖神像。”
丹尼喘息几次,又让她去密室找几本书。珍妮摸不着头脑,见他神情急迫,只得照吩咐出屋拔草寻书。所需物品都准备好了,等四周寂然无人时,丹尼让珍妮挨近床边,把书中内容细细读给自己听。
那些书挑拣自“工艺”书柜,记述各种手工制品的制作技法。当听到“草编”一节,丹尼阖眼思索,片刻间心领神会。然后指点珍妮结草成环,再搓成或长或短的绳索。这工作并不复杂,小半会功夫,蒿草变为数十根草绳。
“我们要作什么呢?”珍妮一边搓绳,一边好奇的问“卖绳子给收旧货的老头?人家肯要么?”
“他贩卖玻璃器和陶器,自然需要装载货物的东西。”丹尼解释道“寻常柳条筐不适合装易碎物品。书里有种失传的古代编织法,非常简单,用普通草茎即可作成草袋,结实又轻便,肯定可以卖钱。”说着教她如何打结,如何交织,最终做好了十六个水罐大小的草袋。
次日珍妮起早外出,临近中午返回修道院。小姑娘满面春风,肩后背着个装满日用品的大布囊。
“大丰收呀!草袋换了十个银币,旧货贩还追问我怎么编的呢。”珍妮放下包裹,把买来的食物拿给丹尼看“瞧!咱们有香肠吃喽!正好给你补补身子。丹尼,你光听我念书就学会编织,实在是很厉害呢。”
“知识是力量,修罗的话有道理。”丹尼歪着头,虚弱的笑了笑“尽管旧货贩子压低了价钱,收获还是挺大的。以后的困难以后再说,至少周末前咱们有吃有喝。”
“没关系,院子里多的是蒿草,我拼命编草袋就是了。”
“谁会买那么多草袋?别指望靠那个谋生。唉,从今往后,苦日子可有得熬了。”
事实正如丹尼所料,几天后珍妮再次找旧货商,三十个草袋只卖了五枚铜钱。饥寒如期而至,生活还得继续。修道院里有些旧家具,珍妮借了烧炭老爷爷的板车,拉着桌椅板凳沿街叫卖。风雪交加的街巷,小女孩形单影只,以瘦弱的肩膀承担起辛酸和希望。尘世人情冷漠,受欺凌就是给弱小者的报酬。东西才卖出几件,大车便被抢了,争抢中珍妮挨了打,倒在雪地里瑟瑟战抖。抢车的无赖们凶性大发,还想洗劫修道院。刚翻过围墙时望见“伯列夫”可怖的身影,那伙歹徒才悻悻的散开。
珍妮忍痛走回修道院。安娜嬷嬷给她擦洗伤口,既怜惜又气恼,反复念叨不许沾染世俗的教规。
“无论如何,总得活下去呀。”珍妮强作欢颜,宽慰安娜嬷嬷“我皮厚的很,挨几下当挠痒痒。幸好卖东西的钱没掉,我把钱压在肚子下面,随便他们怎么打,我就是不翻身躲开,很机灵吧?”
与丹尼单独相处时,小姑娘才哭了,哭得很伤心。泪水洗净浮尘,娇柔的面容楚楚可怜。丹尼心如刀剜,为她拭去眼泪,说:“外面的事我不太懂。可小孩子整天和钱打交道,多半会招惹麻烦。嗯,我必须快点好起来,两个人干活总比一个人受苦强。”
似乎被这些话点醒了,珍妮抬起头,泪眼里又燃起倔强的火花。等伤势稍好,她找上村里鲁尔夫家请求充当仆佣。鲁尔夫先生为人刻薄,见小女孩孤零零的无依无靠,便掏出二十个银币,想骗她签下死契卖身当奴隶。
“我不作买卖,也不要钱。”珍妮牢记丹尼的叮嘱,认真的说“我什么都愿意干,三顿饭管够就行,我的胃口很大哦。”
干活不要工钱,竟有这等便宜事,鲁尔夫先生当即点头应允。于是从那天起,珍妮成了鲁尔夫家的兼职女仆,扫地,洗衣,烧火,琐碎的杂务没完没了。每当用餐时,珍妮拿油纸包好饭菜,带回去给修道院的人吃。她自己则拣拾畜栏里喂马的豆子,掺杂野草熬成稀粥果腹。即便如此,修道院那么多人要吃饭,单靠女佣的食粮怎能满足?珍妮四处寻找活计,后来又到锯木场去搬货。那里全是下苦力的重活,伙食虽粗陋,但土豆和黑面包要多少有多少。珍妮庆幸自己不是奴隶,可以身兼两职,“自由”的凭血汗换取生存机会。
饥饿与劳累结伴,成为童年灰暗的阴影。寒冷的雾天,假如有人从锯木场经过,定会看见一个瘦小身影,肩扛着木料蹒跚行走。
“那是珍妮啊,鲁尔夫家的小女佣。那么摇摇晃晃,活象是跳舞的精灵。”村民们议论纷纷。
可惜这个小精灵不会跳舞,倦意笼罩眼眸,小小年纪饱尝艰辛,神色间颇有沧桑之态。只有当丹尼病势减轻,她才会露出天真的笑容,痛苦似也烟消云散了。珍妮时常祈祷,满怀愧疚求告神灵“我把最好的食物留给安娜嬷嬷和丹尼,因为他们身子很弱,其余嬷嬷们吃的差点,圣主您能原谅我么?”
或许,这就是小姑娘的“自私”。
连巴克船长也心酸,曾经劝说:“珍妮,这样下去你会累死的,找修罗帮忙吧。只求拿到‘赫菲拉’魔盒,再不用为温饱操劳了。”
“不……”珍妮摇头,柔和的语气透着决然。
“为什么?”
“因为它老是叫丹尼‘人造人’,从不称呼他名字,没有把他当人看。”珍妮坚定的说“宁可饿死,也不向它讨饭。”
这份超越年龄的坚毅,似乎令厄运也折腰屈服。自从珍妮当女佣后,丹尼的病情也略见起色。他趁机阅读密室藏书,期望找出战胜病魔的妙方。黯淡生涯微现曙光,珍妮愈发拼命做事。鲁尔夫家的家务,锯木场的苦活,修道院的杂役,她象机械似的应接不暇,甚至瞌睡间歇还要为修女们缝补衣物。瘦弱身躯经常累昏倒,又一次次重新爬起。丹尼看了心里难过,赶紧研读有关针织方面的书籍,教会珍妮简练精巧的缝织手艺,以减轻她的劳动强度。谁也没料到,这事却成了摆脱困境的契机。
胖小子高柏。鲁尔夫依旧顽劣。某天他又把贵重衣服撕破了,鲁尔夫太太一筹莫展。瞅准四处无人,珍妮悄悄补好衣服破洞,与原样几无差别。事后鲁尔夫太太得知,赞叹一番后付给工费。珍妮照例不收,只说“家务是我该做的,不要钱。”
鲁尔夫太太深感惊异,此后留意珍妮的言行,逐渐被她真诚善良的品性所打动。柔弱的小女孩肩负整个修道院,默默的忍辱负重,究竟是什么信念支撑着她?鲁尔夫太太越想感触越多,逢人便说村里出了位小贞女,因得到圣主感召,自愿献身供养圣安修道院。一传十,十传百,众议纷纭,舆论给小女孩镶上了圣洁的光晕。渐渐的,大家对珍妮另眼相看,同情和尊敬浮现于人们的眼光中。许多老人把衣物食品送给珍妮,借此善行祈求神灵早点结束天灾。
终于能吃饱了,但窘境尚未度过。珍妮继续做工。与此同时丹尼钻研医书,日渐领会医术的奥妙。他利用粗陋工具炮炼草药,制成的药剂颇具效果。身体慢慢康复了,丹尼扩大了阅读的范围。他体会着知识的作用,意识到这是最可依赖的谋生之道。不久后,丹尼又教珍妮学习烹饪,把密室里的菜谱当作教材。理论听多了总得实践,珍妮抓住机会,偷空溜进鲁尔夫家厨房小试身手,精心烹制了几个家常菜。恰逢那天有客造访,吃了珍妮做的菜肴大加称赞,鲁尔夫全家不禁又惊又喜。
顺理成章的,珍妮被安排到厨房帮工。密室的菜谱全是古代烹饪大师编撰,绝妙菜式数不胜数。她仅学得其中半成本事,已能用简单材料作成佳肴。未及半月,珍妮正式升任鲁尔夫家的厨娘。锯木场重活不用再干,鲁尔夫先生还强行发给她工钱。木材商似乎变大方了,其实是怕别家抢走这么能干的女佣。
随着时间推移,珍妮学会的本事越来越多:烹饪,裁剪,园艺,护理,甚至建筑物的摆设装饰。虽说远未达到精深境界,但她每种技法都有新颖的特点,施行起来事半功倍。鲁尔夫太太简直傻了眼,只觉不可思议,据此坚信小女孩有神灵庇佑,可以自行悟出各种新本领。而珍妮呢,从未有过恃才自傲的表现。长年劳作磨去了娇气,她的话语逐日减少,她的眼神愈渐温柔,沉静的神态慢慢转变为一种娴雅气质。
对于珍妮的变化,丹尼同样吃惊。密室的藏书包罗万象,他仅挑选内容浅显的部分传授珍妮,却发觉书中技能效果绝佳。纵然珍妮心灵手巧,可以轻而易举的学成,但这过程真象变魔术般神奇。由此丹尼对藏书兴趣大增,随着病情减轻,他开始系统的读书,理解不了就硬背,仗着非凡的记忆力,把各类知识“硬塞”进脑海中。有时丹尼寻思“修罗曾说,学识是魔法的前提,要当魔法师必先成为大学者。我拒绝作它的学生,如今却按它指出的路子学习……所有事情都按修罗设想的进行,莫非也是魔法的结果?”
丹尼百思不得其解,然而他怎么也没想到,最奇妙的“魔法”,已经悄然在珍妮身上发生。
一天,珍妮不慎跌倒,被地面的水洼浸湿了衣服。她去鲁尔夫太太寝室里拿熨斗。经过穿衣镜时,她忽地愣住了。
镜子里有位婷婷玉立的少女,尘灰和煤烟洗净了,露出冰雪般的肤色。只见红唇似花瓣,细眉如轻烟,湛蓝眼眸宛若冬日里明净的晴空。
“这……这是我吗?”珍妮往前走了两步,用指尖触摸镜面,镜中少女也颤巍巍的伸出手。
珍妮摇了摇头,心慌意乱,她看过许多精美画册,只觉大师描绘的那些仙女,也远不及镜子里的影像美丽。
“不……不,不是我,我哪能长成这样。”珍妮笑着吐舌头,镜中少女也作了个鬼脸。珍妮浑身惊颤,猛地抽回手指,仿佛摸到了滚烫的火炭。
镜子不会撒谎,它真实而又生硬。它把春光展现给小鸟,却忘了鸟儿只见过冬天。
那年珍妮正好十六岁。
当天睡觉时珍妮辗转反侧,心头思绪如潮。平常听鲁尔夫太太和朋友聊天——那家的姑娘标志啦,那家的媳妇风骚啦,闲言碎语总是围绕美貌女子。没想到,往后自己也要变成大家的话题了。珍妮满腔忧闷。经历太多困苦,她只愿平淡过活,每天跟丹尼说说笑笑,学点手艺,再没比这更舒适的生活了。凭女孩的直觉,珍妮意识到平凡日子一去不返,原因正是自己美若天仙的容貌。
何况,经书常把美丽形容成罪恶,丑陋才是修女的本色,安娜嬷嬷肯定也这么认为。
珍妮无法入眠,起先觉得伤心,继而害怕,最后甚至有点讨厌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