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楠将云端的出生证明给了她,告诉她有必要的时候,或者觉得自己已经力不从心的时候,可以把云端送回南家,南家的人也会保护号小家伙。
于是她尽管不舍,却最终狠心将云端送了回来。
小家伙发着烧,全身滚烫如一团小火球一样依偎在年舒怀里,却还是不忘记要保住她的脖子,“麻麻……年舒麻麻……我好想你……”
泪再也抑制不住地滑落而出,年舒抱着她往门口走,“医生呢?在哪里?孩子烧得这么厉害,光靠这样物理降温不行的!”
门外站了一排的人,全是南家的老老少少……
从南家大家长南明峰到州长南镛,以及南铮,脸上都是一副焦虑的模样,只恨不能替孩子受着病痛。
刚才云端摔破的是南明峰最钟爱的玉器,可老人家硬是一个字没说,只不住叹气,南家每个人都神色凝重,完全不知道要如何是好。
旁边的几位儿科医生全是洛城权威,见到南家小小姐终于安静了下来,连忙上前开始诊治,小家伙终于挂上点滴,抽抽噎噎地睡着了。
睡的时候,也始终抓着年舒的衣角,小手沾满泥巴,黑乎乎的,看着让人要多心疼有多心疼。
年舒坐在床头,一边轻轻拍着小云端,一边看着床头的点滴。
拔针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的事了,奔波了一天,年舒再也支撑不住,直接靠在床头,和衣睡着。
谁知刚刚合上眼睑,便听得隔壁的房间传来一声砰地巨响,像是又有什么东西坠地一样。
夜阑人静,这样的声音显得尤为惊人,她怕吓到小云端,连忙起身想要去看个究竟,可刚走到隔壁房间门口,就听得虚掩着的门后传来一声怒喝……
“马上娶顾七七!”
年舒一凛,认得这把声音是南明峰的。
“我并不爱她,”南铮安静地立在一地碎瓷之中,连眉头都不曾皱一下。
房间里安静了几秒,片刻之后才又传来南明峰的声音……
“叫你娶她,又不是叫你爱她?娶来当一个花瓶一样放在家里供着,难道我们南家还养不起么?”
这理论听得年舒都暗自心凉,更何况是作为当事人的南铮。
他愣了愣,才冷笑道,“祖父的理论孙儿闻所未闻,我南铮娶妻不为名利,不为那些所谓的贤良淑德,我只求……娶妻能娶心头爱!”
掷地有声的话,听得年舒都忍不住想要为他鼓掌……
此乃真男人也!
可里面的南家大家长却在瞬间暴怒起来,“你爱的人?那个黎洛?她已经结婚了!乔家大少奶奶!你也不看看你自己,人家几时拿正眼看过你?你那所谓的爱情不过是单相思罢了!”
南铮也来了气,“我宁缺毋滥!”
南明峰冷笑,“宁缺毋滥?那是谁在美国的时候睡了顾七七?难道是我叫你去睡的?睡了又不娶,你这就是耍流氓!”
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蛇打七寸,显然老爷子一下子戳中了南铮的痛处……
还有什么比这个更糟糕的事吗?他毁了一个女人的清白,而这个女人,他根本不爱。
南明峰乘胜追击,“跟顾七七结婚,可以缓和南家和顾家的关系,就算你不喜欢,也得为南楠考虑。她现在还在顾云臣的手里,我们全家这一年的时间,谁见过她一面?连死活都不知道!你看看小云端……”
说到最后,连老爷子都带了几分哽咽……
“她病成这样,却连洗个手都不让我们洗,一心一意要找自己的妈妈。甚至以为年舒是她的亲生母亲!你让我们南家的男人们都情何以堪?你让南楠以后情何以堪?只有修复了和顾家的关系,才能帮助她缓和她自己和顾云臣的关系,才能给云端一个完整的家!你是我们南家的男人,你要有南家男人的血性和担当!为了我们家族,为了家族里的每一个女人去学会隐忍成全!”
南楠……
年舒无力地靠住墙壁,滑坐了下去……
为什么,为什么我们都如此地辛苦,如此地……不幸福?
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而书房内,也再也没有了半点声音。
一夜冬雨绵绵,到天亮的时候,小家伙的烧也终于退了下去。
南铮出现在餐桌边的时候,身上依旧穿着熨帖整齐地挺括西装,只是眼底的苍青到底泄露了他昨夜的失眠和辗转。
在所有人都开始用餐的时候,才见他起身,“我将和顾七七小姐举行订婚典礼。”
南家的人只是静默了一下,然后又各自若无其事地用餐……这个结局意料之外,却又绝对意料之中。
南铮温雅地看着年舒,不露一丝颓败的痕迹,“请年小姐在一个星期之后来观礼。”
年舒完全没有料到南铮会如此妥协,眼里不禁露出一分同情,她轻轻点了点头,说了一句恭喜却没有换来南铮任何的笑意。
就连一向活泼的小云端此刻也恹恹地躺在年舒话里,看着大人们神色各异的脸,小口小口地吃着年舒喂过来的粥,慢慢吞下去。
一切都是命,半点,不由人。无论平穷富贵,似乎都逃不过这个真理。
三天后,南顾两家的订婚礼请帖被送到了各个权贵手中……
乔家的请柬自然不必可少,黎洛拿到请柬的时候微微有些睖睁,旁边的乔司南立刻哀怨地凑过去,“是不是看着他订婚,你吃醋了?”
“吃你个头,”黎洛星眸圆睁瞪了他一眼,“再胡说八道晚上你就睡沙发!”
乔司南呜呼哀哉,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开什么玩笑,好不容易熬到了孕中期可以收点性福,他才不要去睡沙发。
请帖一路往北,送到了京都总统办公室内的办公桌上。
顾云臣拆开请柬,露出会心一笑,拨出一个电话到大洋彼岸,“七七,要结婚了?希望堂哥送什么礼物给你?”
那边的人不知说了什么,惹来顾云臣笑意愈深,“一定按时到。”
请帖被递到莫锦云面前的时候,他只轻轻移开自己的视线,“没空。”
“莫总哇,”丁山照常发挥自己的话唠功能冒死进谏,“听说年小姐还在洛城,订婚宴,她也会去的哦!”
总统府邸。
夜幕静静地笼罩在整片花园之上,将那一年四季都怒放的月季上都染上一层白色的轻纱,一片醉红的月季园旁边,却有一枝傲梅铮铮斜曳,细小的花瓣却怒放着幽然的香,把整片月季园都比了下去。
有凉雪自白梅蕊中跌落,染上树下那轻颤的睫毛,瞬间化成一滩温水,无痕而去。
南楠将手中的铲子放开,拍了拍手中的泥土起身,“这么一看,这枝梅花倒像是多余的。呵……”
蔷薇,宋蔷薇。
连这座花园里,都是你的影子。
北风卷残花,将掉落的花瓣吹散了一地。
身后的佣人们立马惊慌失措,“快点把蔷薇花瓣都捡起来,要是阁下回来看到花被吹零落了,会不高兴!”
一阵细碎却又训练有素的脚步声跑开,南楠不用回头,就知道自己身后已经空无一人……
他那样宝贝的花,自然是舍不得让它入土成泥的。
那是他的宝,是温室的花香,而她只是和这梅树一样,斜枝旁曳,上不得台面。
被禁锢在这里一年,她连电话都没有资格打一个回家,却又不敢轻易地去触怒他,因为她不敢,更加……不想。
佣人们都忙着捡地上的蔷薇花瓣,没有人敢和南楠说一句话……他们早已被人打过招呼,不能和她说话。
她,是聋的,因为她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
所以,她也是瞎的,因为她看不见外面的世界。
时间久了,她就忘记了,自己盲的到底是心,还是眼睛,亦或是,两者皆有。所以她开始慢慢地去强迫自己,强迫到了后来,就养成了习惯……
不去听,不去看,不去想。
她只是一个陪葬品,她害死了他的未婚妻,所以,这是报应。
只是,或许躺在坟墓里的那个女人都比她要幸福,至少宋蔷薇不必受着每个日夜想起自己孩子都不能安眠的煎熬。
云端……云端……妈妈站在云端之下仰望你,而我们……却永远仰望不到你的父亲。
南楠小心翼翼地穿过那片蔷薇园,用她过去二十五年都从未有过的卑微,轻轻落脚,尽量不去踩到地上的任何一片花瓣,在白色的欧式门廊下站定,还没来得及推门,身后已经传来汽车刹车的声音。
黑色的汽车没有任何的品牌,却是全世界唯一的一辆车……它拥有最好的防弹系统和卫星定位系统,保护着这个国家最位高权重的男人。
在身后大灯熄灭的同时,她的脊背几乎是一僵。
她痛恨自己这样的反应……因为单凭那开门的频率和声音,她就能听出来。
是他。
那个她爱了三年,却把她禁锢成阶下囚的,她孩子的父亲……顾云臣。
顾云臣脚步一顿,黑色的软底鹿皮鞋就如在门廊之下顿住。
他抬眸,眼角微微一挑。
曹营立刻明白过来,给司机使了一个眼色……等。
南楠脊背僵得更厉害,却始终不曾回头。
顾云臣的目光掠过,突地抬手,将她一把扯进门内……
楼下,曹营将车门拉开,犹豫了几秒,到底开口,“阁下,南家订婚宴的事,需要让南小姐回去吗?”
顾云臣抬眸扫了他一眼,收回视线。
曹营打了一个哆嗦,瞬间有一种想去死一死的感觉……这一年的时间,阁下的眼刀已经发展到了看谁谁死的地步。
他也不敢再劝,立马合上车门。
只期望,南小姐能够自己发现他‘不小心’留在门廊下面的那张请柬吧,哎……
卧室的厚重窗帘被人刷拉一声打开,刺眼的光如一把刀割入眼睛,南楠几乎流泪。
不会说话的老佣人看了一眼床榻上的她,轻轻叹了一口气,将床头的手铐熟练地打开,帮她一件一件地把衣服穿回去。
已经不会再觉得丢人了……
这个老妈子,连她身上的几个毛孔都清楚。
南楠凄惶一笑,双膝一软,跪坐了下去。
老妈子做了一个吃饭的动作,南楠却挥了挥手,“让我静一会儿。”
她走进浴室,将自己埋入温水的浴缸里,只想就此沉浸下去……
可是,她不能。
以前当兵的时候,她学会了争取,可这一年,她已经学会了接受……
只有接受,才有资格让自己继续等待下去,只有等待,才能活下去……
她的云端,还在等她。
最后泡得全身起皮了,她才从浴缸里出来,慢慢地站在镜子前,一件一件地将自己的衣服穿回去。
一丝不苟地像在穿回自己的尊严。
从楼上下来,坐在餐桌前,她拼命地强迫自己多吃……
保持体力,是军人在面对危机的时候能做的第一件事。
可刚刚吃完,她还是忍不住像往常一样,直接冲到门外的回廊下,将胃里的东西吐了个干净……
连胃液,都吐了出来……
刚觉得舒服一点,一抬头,就看到了眼前黑漆漆的大洞……
地上一个大大的土坑,像是在心上生生剜出来的洞一样。
那一株梅树,已经被移走。
地上连花瓣,都没有残留一片。
连个念想,都不肯留给她。
南楠无力地靠在门廊上,强迫自己……再撑一天,一天,就好。
老妈子从身后递来一个信封,对着她呜噜噜地不知道在比划什么。
南楠结果信封拆开……
南铮的订婚宴请柬!
上面是爷爷刚劲有力的字体……
她捏紧那张请帖,终于再也遏制不住地哭出声来……
老妈子一把将南楠搂进自己的怀里,陪着她默默流泪。
她哭得像一个迷了路的孩子,怀着对亲人的思念,对未来的所有惊怕,在老人家怀中狠狠颤抖着。
老妈子抹了一把眼泪……刚来的时候还能听见南小姐偶尔说说话,现在,她几乎是连话也不肯说了。
她总是默默,可是却连背影都是悲伤的样子。
人也暴瘦了下去,脊背能硌疼人。
南楠放肆地任性了一把,哭了很久才渐渐止住,累极。
老妈子叹了一口气,对她比划了几个动作,最后,又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
还是那身迷彩服。
南楠红肿着眼睛,睖睁了一会儿,才沙哑着嗓子开口,“拿那条白色的长裙给我吧。”
老妈子松了一口气,招呼旁边一个佣人过来,比了比一个开车的动作。
南楠转向司机,“请稍等我一会儿,我要去一趟顾云臣办公室。”
顾云臣从自己的办公室出来,一遍倾听着几个幕僚的建议,一遍走向办公厅门外的巨大喷泉池。
车辆已经在那边静静等候,他需要去视察。
外面大雨倾盆,保镖们已经开始撑伞将他围在中间。
往外走了两步,他就看到了站在门廊下面的人……
一头长发及腰飘散在胸前,裙摆飘飘的白裙,被身后的朦胧雨幕衬得入画一样的美,她逆光而站,让人一时看不清面容。
顾云臣脚步一顿,下意识地唤了一声。
他的声音很低,低到连保镖外围的幕僚们都没有听到,可南楠却还是准确无误地从他那精致的唇形中辨认出了他说的是什么。
蔷薇。
他在唤,蔷薇。
他原本的未婚妻,这个国家本来的第一夫人。
身形微微晃了晃,她掐住自己的掌心,不让自己倒下去。
顾云臣却只睖睁额一秒……
下一瞬,他眼里的迷蒙已经被厌恶所替代,只当没有看到她一样,带着一大群人经过她。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南楠几乎要抬手去扣住他的手臂。
可最后一丝骄傲,让她没有任何动作。
他直接踏进外面的庭院,保镖已经打开车门,汽车的引擎声隔着雨幕也能被清晰地听见。
下一瞬,那车就会驶出大院,将他带走。
心里的最后一根线也似乎被那引擎声给割断,南楠跨步而出,在雨幕中直接奔了出去,奔向顾云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