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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

马路上的人熙熙攘攘,什么表情都有,舒展的、迷茫的、痛苦的、严肃的、滴水不漏叫人猜不透的。

她不知体态臃肿的自己慢慢走在中间,一副笨拙彷徨相,别人怎么在心底笑话。她仿佛看见,那个瘦瘦的男人,在一排法国梧桐下面徘徊,最后走了过来,风吹散路人的目光,她紧紧盯着他,可是他走着走着就消失不见了。

怎么到处都是他的影子呢?阴天电线杆头,沉默靠着的是他;急流的江水里,翻滚不休的是他;大雨滂沱里,断断续续的是他;灯红酒绿的交错里,他的声音,他咬着牙齿跑步的模样,他不开心时候微皱的眉,他看天空时候眼神的迷茫遥远,无处不在她的周围。模糊里,他又凑近来,递上一杯青苹果味的奶茶,这美好的味道,淡淡地绿透着青涩的爱恋。她转身,抓住他的手。他的手这么好看,修长有力,关节分明。如果去弹钢琴,应该是很美丽的。

忘掉他是很难的,那时候读大学了,雪花张狂地飞舞在十二月末的天空。临寒假。她紧紧贴住他的胸膛,陌生刺激的男人香。像孩子还是像父亲,她不知道,只是痴迷地依恋她生命里第一个属于她的青年男子。

父亲?

她一惊,想起这个陌生又熟悉的词汇——那是好几个孩子的爸爸,永远愚昧蛮横,把她往痛苦的泥沼里逼。

阳光清淡,男子牵着她的手去商店。绿油油的草地在风里面把喜悦的生命力无声地染开。那些时光一生难以忘怀。

冬刚过,空气里冒着一股甜滋滋的热气,她喜欢仰头看身边这个高大的男人:他棱角分明的脸盘,俊秀逼人的眉目,他笑着的时候纯真得能把阳光融化的洁白牙齿。

她不能明白父亲为什么一年到头总是很少在家。那时候她才五六岁,已经开始慢慢记事。她盼望过年,她盼望他回家。她在他离开之后会难过很久。她闭上眼睛就会想起。

奶奶和妈妈吵架,都负气离家,爸爸带着她睡,半夜十二点,仲夏的夜空里繁星漫天,门敞开着。萤火虫飞了进来。她睡意朦胧,分不清哪里是星星在闪,哪里是萤火虫在闪。来来舞舞,一盏盏一眨眨。模糊幼小的世界里家人不和气的悲凉慢慢被融化,她听见年轻的父亲在耳边温柔地唱:“虫儿飞,虫儿飞。虫儿一对又一对。”

“虫儿飞,虫儿飞,虫儿一对又一对……”

她在多少年后的某个下午,听见收音机里唱:“天上的星星流泪,地上的玫瑰枯萎,虫儿飞,虫儿飞,你在思念谁……”突然间会感到大朵的雪花在后背涌起,她迅猛地跌进了一个只有父亲和她的仲夏夜里。那时候,她的父亲是鲜明存在的。

他爱看武侠小说和抗日战争片,崇敬军人,宛如一个顽皮的少年。偶尔她拿了班上同学的照片:“老爸,你看,咱班这男生长得多帅!”他的经典动作到后来总是数钱,埋着头,粗糙的手指头一张张翻过去,细密地点阅过去——他一天的血汗钱。于是他会不耐烦地把照片挡到一边:“一边去。”又耐不住好奇,马上停下来说,“拿来,让你老爸我过过目。”她把照片递过去。做父亲的盯一下随手就扔到一边:“去,比你老爸年轻时差多了。”

年轻——那真是一道绚丽的光芒。

刚上小学的她总会独自在操场的一角安静地坐着。阳光金色的鞭子甩下来,眼皮有些重。蝴蝶飞来了,随手拾根枯树枝去打,没打着。有些懊恼,突然想起远方的父亲,要是他在该多好。那么他会不顾一切地去抓捕那只蝴蝶,然后眉开眼笑地跟她变戏法:“看,媛媛,这是什么?”

在学校想起那一张年轻俊朗的面孔,小小的脸神色凝重,小小的身躯也拖得重起来。定在遥远的遐想里,想念灌注在所在的空间中。铃声响了,她还不动。爸爸牵着她的手去油菜花盛开的地方,去笑语轻松的场合,他还尊重地问她要哪种颜色的糖果。低下头,玻璃柜里诱惑在跳舞,店老板就在阴影里坐着。他四十多岁了,干瘦,比一般的男人矮一截,未婚。很多时候他会骑着三轮车来学校回收垃圾。咿,不知道今天来了没有。四处看看,怎么人都往教室里跑呢?

“庄飞扬,你还不快点,朱老师又要打你的手掌心了。”

王笑庞在喊她。他早就忘记先前和她因为争一块橡皮而闹得面红耳赤的事了。

朱老师三十八岁了还没小孩。短发,面孔光溜溜的,眉毛被拔得历历可数,脸上不知道涂了多少东西,看不到一点表情。她发起火来却吓人,仅有的几根眉毛拧成一团。细长的眼睛里永远烦躁,嘴巴抿成线,和脸一样的颜色,绷紧全身的肉“啪啪啪”使出最大的力气来打,要把一世的悲哀愤怒全部发泄在这几根柳枝条上似的。杨柳枝还专门挑选光溜结实的,也断了好几根。

两个小朋友共一张长课桌,午休的时候轮流睡在上面。王笑庞睡课桌,她躺椅子。交谈争论,葫芦兄弟究竟是哪一个最为强大。他突然眼口皆闭,她还没有反应过来,耳朵一阵揪心的疼痛。顺手摸过去,一只又大又凉的手……临放学,都是算总账的时候,全班留下,违规学生被叫上去接受训斥辱骂和责罚。

她慌忙拍拍身上的灰就往教室冲,翻书,“锄禾日当午”,又接着愣愣地想起爸爸来。

有一次他居然从楼上跳了下来,穿皮鞋,纵身一跃。只是为了好玩,想试一试。那次回家,他跛了一周,奶奶也唠叨了十几天。可是他的“英雄”形象却深刻地打印在她的脑海。

奶奶热衷于讲他的故事,反反复复,在叨念里重温当年:

生下来就很漂亮,越长越像一个女孩。奶奶只有儿子,索性把他当女孩子打扮。头发留长了,扎上小辫,配大红蝴蝶结。买颜色亮丽的裙子给他穿。带出门去谁都要夸赞说这个女娃娃模样儿真好看。及至上学,进男厕所时把高年级的学生全都吓跑,老师上门来给奶奶做思想工作,他才得以回原形。

“你爸爸那时候还挺爱女孩子的装扮,哭闹着不肯把辫子剪了呢。”奶奶笑着说,脸上回味无穷的表情要延伸很远。

他十五岁的时候,调皮,拔人家的瓜,扯退伍王大爷晒在竹竿上的军大衣,把尿撒在别人的门口。床头柜里隔着三层带锁的玻璃,也能痕迹不露地将鸡蛋偷出去烧着吃。中学时和体育老师打架,一直被追赶到家。无论如何威逼利诱,从此与学堂分道扬镳。

他二十二岁的时候,邻座的女孩格外积极地对待他,将旅行包里层层包裹的食物取出来硬往他怀里推;要他的生辰八字,说是父母喜欢研究这类的东西。他说家里的女儿已经一岁了,邻座女子不再作声,含着眼泪下了车……

朱老师在叫人回答问题了。喊了几个都不中用,火在眼睛里越烧越凶,她看着老师,在恍惚里慌张,却无法控制自己往一个幽暗的位置漂浮。

“庄飞扬!”

“庄飞扬!”

她猛地起立,内心狂跳,低头翻,想起正在学习《悯农》这课。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

她恍惚里慢慢念着,一字一顿,学电视里古人的样子。

“对,就是这两句!你们这群饭桶,这么简单的问题都回答不出啊!猪脑壳啊!放学后全都给我留下来!庄飞扬,你坐下!”

她受宠若惊,一道奇迹的灵光愉悦地闪现而过。心还在嘭嘭嘭,这是巧合!其实她连老师问了什么都不知道,稀里糊涂地以为叫自己朗读课文,幸亏念得慢!

很多的人,很多的事情,很多的不测风云。打着赤脚的老汉吧嗒吧嗒地抽着烟屁股。小小的婴孩,唠嗑的大娘,水稻成片随风波涛汹涌,蚂蚁成群成线地过去,池塘边飘着几片腐烂的菜叶子,生活就是这样,匆忙而焦急,无知而平庸。原来是有歪打正着这一回事的。那是彩云,她看着窗外的风景,觉得世界很多新鲜美丽。

清晨,天色微亮,奶奶早起床去给她做饭,爷爷在隔壁黄澄澄的灯光下看老书。她醒了,贪恋被窝里的温度,不动,有一搭没一搭地睁睁眼闭闭眼,突然看见父亲进房来,浅灰色西装,手伸向柜顶去拿什么,眼睛一直注视着她。她想叫爸爸,不知道为什么没有开口。其实心里已经喊了起来。

等奶奶来催促她穿衣的时候,抬起胳膊,棉袖暖和,像是柔软美好的甬道,彼岸亦有家。

奶奶到冬天就把她第二天清早要穿的衣服搁在煤炉架上烤热。

“爸爸呢?”

“爸爸没有回来啊。”

“我看见他回来了,不会这么快就走了的。”

“你什么时候看见他回来了喽!还早呢,尽胡扯!把胳膊伸直点!”

“他刚才进来拿东西,他还看了我的。”她确认自己看见了,焦急地争辩着。

“你没有叫他吗?”

“没叫。”

“怎么没叫呢?你就是胡说八道,他一大早的怎么会回来,再说回了我也看得到啊,要经过我那里。”

“我要叫的,没有叫出声音来。”

“这孩子,这么想你爸爸啊,你那是做梦呢!”

奶奶忙着给她穿衣的手突然停了下来,定定地看了她,看了看墙壁上儿子的照片,又转身拿裤子。床对面窗口下,一炉煤火日日红火火地旺着,她的衣服放在架得很高的木架子上面。这样子,既不会被火给烧了又能够保持温度。

可偏偏那天,因为奶奶一愣神去看照片,将一件还没上过身的新蓝布罩衣烧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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