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胖,刚从国幻回来吗?”警署的走廊上,有人朝着大胖一行打招呼。她叫白姜,也是幻者专案组的警员,三十刚出头的她,头发甚至比大胖还短些,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一股英气。
“可不是吗,而且是毫无斩获,”大胖也微笑着答道,“对啦白警官,那个尼尔密教的事情,你们查得怎么样了?”
“哈哈别提了,”白姜摆了摆手,声音在走廊里叩出了回声,“那些信徒态度都很好,但是没有一个愿意出来作证,整天主教大人长、主教大人短的,简直想把我们也拉进去。真是拿他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我们这边也差不多,藏着秘密又不肯说,又不能拿他们怎样。”大胖依旧笑着,半是无奈半是无所谓。“我能做的就只剩汇报情况了。”
“结果到最后还是会成功破案。谁不知道没有你们俩办不成的案子。”白姜又补充了一句,“我再去给他们做做工作。回见!”
“回见。”大胖也摆了摆手。
“没有我们破不了的案子吗……”,他低声自言自语了一句,走进了时凉的办公室。
时凉还是在查资料。大胖注意到他烟灰缸里的烟蒂。他知道,时凉只会在心理压力大到无法承受的时候,才会吸上一根烟。
“你碰到老姜了?”时凉先开了口,但并没有去看大胖。
“嗯,”大胖答道。“下班后要不要去喝一杯?”
“不用。”时凉的声音有些低沉,听上去不太有精神。
大胖知道,时凉现在放不下的,是丁结香的事情。谁都知道他做了该做的事,大家也都能明白他不好过,所以组里的人都小心翼翼不去触碰这个话题。但是旁人的宽容只会让时凉更加难受。没有人怪他,也就意味着没有人能来分担他的自责和内疚,所有人都能理解他,只是让他越来越不能够原谅自己而已。开枪的确是不得已而为之,但这也无法改变这样一个事实:结香不仅仅是无辜的,她更是这件事的受害者,不但被人伤害,还被人利用以伤害别人,最后还变成了那副可怕的样子。而这样一个可怜的女孩子,时凉不但没能帮助她,甚至还亲手杀死了她,变成了帮凶,这是时凉所无法忍受的。不管是出于何种“正当”的理由,杀人就是杀人,更何况是杀了一个未满二十岁的女孩子。
“大凉,你记得吗,”大胖还是用平常的语气开了口,“你以前说过的一句话。”
时凉没有开口,但大胖知道他在听,于是便继续说下去。
“那是我第一次开枪杀人的时候。我差不多快哭了。你走过来跟我说,如果没有我们这些坏人,世界上的许多人就会一直担惊受怕,一直受到伤害。然后我就真的哭了。”大胖微笑道,眼睛里全是温柔,“你还记得吗?”
时凉没有说话,但是大胖可以感觉到,眼前的人似乎稍微打起了一点精神。但是大胖不想在这时候说话;他想再给时凉一点时间。
“有什么收获吗?”房间里,自责的气氛终于淡下来。
“我们调查了丁结香被人发现的草坪,但是已经过去了一个星期,又下过大雨,连她躺的确切位置都找不到了,没发现任何有用的东西。结香的房里也没有找到线索,所有可能成为线索的东西都不在这间房间里。现场非常整洁,没有翻找的痕迹。”大胖答道,“我还找了结香的女生班长,还有发现结香的那对情侣。他们好像知道些什么事情,但是不肯说,我会再找他们谈。不过有一件事可以肯定——国幻脑所有问题。”
“丁结香在出事那天去了那里。她是七年前进入国幻的,在脑所呆了半年之后进入了触幻系,不过之后一直在脑所帮忙,直到今年2月。4月份,十三年级的她被降到十二级,调入(B)班。从6月20日起,她又开始出入脑所,到7月7日为止一共去了六次,每次都是找同一个人。”
大胖顿了顿,继续说道,“这个人叫夏雾,脑所最年轻的教授,一直在军方的资助下研究幻者,最近的一篇论文为《从FLEX与人类大脑N-3Z区反应的耦合看人工模拟视幻力的可行性》,不过那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军方跟这件事肯定有关系。之前他们就想把幻者全都消除掉,现在又想来模拟幻力,一点都不奇怪。但是关于夏雾最近在研究什么,脑所的人全都不愿意说。结香遇袭的那天,他一直都在实验室里。我看了监视录像,结香离开脑所的时候还是好好的,所以他也算是有不在场证明吧,当然他也可以远程做些什么。”
“我去找他,但是他什么都不肯说,军方的人又在场,我也问不了什么。我告诉他结香死了,他看上去很伤心,说是已经听说了。”
“只要有军方的人在,他就什么都不会说。但是只要我们进入国幻,军方肯定会知道,肯定会干涉我们调查。我试着约他出来,结果军方看得太紧,他本人似乎也不太想碰到我的样子,就没得手。不过池祝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我就拜托他去打听了。”
“喂,你做事也太随便了。”听到池祝的名字,时凉打断他。
“那又有什么关系嘛,这事能有多危险?”大胖不认账,自顾自继续说下去,“要是他们没打听到什么,那就到时候再说。现在我们就做我们能做的。”
“那你想做什么?”
“就是我们最擅长的呀,”大胖嘿嘿一笑,“逼供。”
时凉默默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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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在国幻的第一食堂内,也有两个人正在互相汇报情况。
“他们同意了!同意让我们协助调查了!”先开口的是池祝,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没想到这么简单呢。”
“太好了!不过……”遥晦先是惊喜,之后又开始担心起来,“这是真的吗?会不会只是他们打发你的?他们真的会让两个十二年级的人去做这些事情吗?要是我们什么都没找到怎么办?”
“不用担心,”池祝似乎成竹在胸,“他们既然让我们去做了,就说明这件事情也不是那么重要,就算我们什么都没查到,他们也不会把我们怎样。所以,”他顿了顿,“我们要让他们对我们刮目相看。”
“但是这是不是说,就算不去调查脑所的秘密,对他们办案也不会有影响?”遥晦还是不放心。
“就算对他们没有影响,对我们也有啊。”池祝还没有告诉遥晦那天时凉找他的事情,也就是说,在池祝看来,遥晦还不知道自己正被警方怀疑,也不知道自己同这一系列杀人案的联系。池祝在犹豫着要不要说。如果遥晦知道自己是本案的嫌疑犯,按他的性格,一定不会再插手这件事情,因为这只会加重自己的嫌疑。但是池祝不希望他退缩,既是证明他的清白无辜,为了正义,也是为了自己想当警察的私心。有时候他本人也想不明白,到底哪一个对他来说才更重要,是朋友,是正义,还是自己?但是至少在这件事情上,他还能让这三者保持一致。
“对我们也……”遥晦低下头,他觉得这只是自己的任性,竟然还把好友拖下了水,有些过意不去。
“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在同学身上,怎么能不闻不问呢,对吧小晦!”说出这些话的时候,池祝也有些内疚,但是他依旧充满期待。而在友人的脸上,他也找到了同样的期待之情,无疑增加了他的信心。
年轻人总是希望干一番大事业,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是世界的中心,还常常高估自己。所有年轻人都是如此,即便他们有着不同的性格和倾向,这是他们共同的隐秘渴望。
之后,池祝跟遥晦说了结香房间的异常。“我可以去问问原靖,班里就她跟丁结香熟一些。”他咬下一口汉堡,垂下眼睛问道,“方警官上午去了脑所对吧,你碰到他了?”
“他看到我了,”遥晦咬断一小筷子面条,没听出池祝语气中的保留,“跟我打了个招呼,问我认不认识结香,我说不认识,他就去忙别的了。不过,”他把面条咽了下去,“从周围人的表情来看,他们好像没问出什么事情。”
说到这里,遥晦放下筷子,看着池祝,格外认真地说起来:“脑所好像有什么秘密,不能告诉警察的秘密。我想,我们可以把这个秘密找出来。”
池祝一下子就想到那个关于意幻者的传说。如果遥晦所说的秘密就是这个传说,那么也许……也许遥晦还是不要知道比较好。假设遥晦真是意幻者,那么脑所里的知情学生肯定不会告诉他,唯一一个了解内幕的途径就是——遥晦变成试验品,参与其中。想到这里,他觉得有些害怕,不是看恐怖片时的那种害怕,而是当你一个人独处黑暗中,忽然感到背后有人时的那种毛骨悚然。
“池祝你怎么了,吃到苍蝇了?”遥晦看到池祝的脸色突然变白,半开玩笑地问道。
“嗯,”池祝低下头啃汉堡,再也没说什么。遥晦所说的秘密也有可能和意幻者无关,但是不管怎样,遥晦的话都在提醒池祝,自己的朋友可能正处在一个非常危险的境地之中,被脑所觊觎,被警察怀疑,而身为好友的自己,不但没有帮助他,还利用了这一点……
“池祝你到底怎么了,是吃到辣椒了吗,怎么眼睛红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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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池祝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无法入眠。他脑子里回想着最近发生的一切,觉得自己根本就是个大傻瓜。
而在不远处的另一间房间里,遥晦也合不上眼睛。他已经决定从第二天开始,在脑所打听结香的事情,此刻的他紧张、激动、担心、自责,却又忍不住期待。他在心里设想了诸多打听的方法,觉得一定有几种能奏效。想着想着,他又想起池祝,在心里庆幸有这样一个朋友,聪明,勇敢,又有责任心。如果没有池祝鼓励自己,他大概永远都不会有勇气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过与此同时他又有些内疚。他明白,在池祝看来,自己对这件事的兴趣完全来自于单纯的正义感,但事实上并非如此。他想了解结香,只是因为想要了解自己。但是为了这个自私的念头,却把池祝也牵涉进来,麻烦他做这做那,又不把心里的真实想法告诉他,似乎实在不够厚道。
不过看到池祝这么有干劲,他心里的负罪感也稍微减弱一些。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听到有人敲门,不紧不慢的三声。
“是我,”是池祝的声音。这么晚了,找自己有什么事吗?遥晦打开了房门。
“遥晦,”走廊的灯光下,池祝显得特别疲惫,也格外严肃,“结香的案子,我们还是不要插手了吧。方警官那边我会跟他讲的。”
“对不起。”
说完这句,池祝转身就走了。遥晦想叫住他,却发不出声音,只能愣在原地,就像被一桶冰水浇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