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味道归晏一生都忘不了,是母亲掉落在垃圾堆中角落摔伤时留下的味道,从此之后母亲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再无好转。
可是现在,归晏只想去将这个看起来狼狈不堪的母亲抱住,嚎啕大哭一场。
他是这样想得,他也这样做了。
但是,他却没能做到。
妈妈…
归晏看着自己无法触碰的母亲,他知道自己在做梦,但为什么连做梦都无法去跟母亲接触,去再一次感受母亲的怀抱,哪怕那怀抱是多么地肮脏与污浊,但是对于归晏,那却是这世上最温暖的地方。
可惜,现在他也只有感叹的余地。
看着母亲疲惫地躺在床上,归晏沉默良久,看向上瑜。
“不会是穿越时空,只能作为旁观者的梗吧。”归晏的声音很空洞,没有任何感情。
上瑜笑了笑,眼神飘过了归晏,看向楼梯口。
归晏感觉不对,回头看去--那是小时候的自己,从床下爬了出来,怔怔地看着床上的母亲。手里,攥着一张纸。
归晏有些意外,但似乎意识到了什么,有些紧张地走了过去,蹲在了小时候自己的旁边,看着那张纸。
那是一幅画,画上有一只母羊,浑身是血地倒在荒野中,母羊的身旁是一只小蛇,在寒风中瑟瑟发抖,而纸张的一角画着一只猛虎扬长而去,似乎对于捕杀的猎物毫无兴趣。就在这画的另一角,一只龙腾讯而来,似乎很快就要赶来。
当然,这当然画得很简单也很抽象,放给外人绝对看不懂,但是归晏对这些曾经出自己手的作品和形象是再熟悉不过了。那是母亲曾经买来的十二生肖的年画,归晏学了这几种,便照着画了出来,只是一开始想画红花,出来的成品却像是血泊。
虎走,羊毙,龙来,蛇抖。
上瑜不知何时来到归晏身边,淡淡说出这一串词语。
“什么意思?”归晏看着上瑜,问道。
“你属相为何?”上瑜问道。
“蛇…”
“令堂呢?”
“…羊!”
“那猛虎可是令尊?”
“…我只知道,穆和叔叔是龙。”
“成了。”上瑜抚掌而笑。
“你…”归晏正要说什么,忽然觉得天旋地转,再看间,周围已然是一片丛林,天上乌云密布,狂风呼号,而自己和上瑜正站在一棵巨树的树干上,惊飞了躲在树枝下的群鸟。
“你又玩什么把戏?!”归晏有些恼怒。
“把戏?”上瑜看着归晏,一脸嘲讽。
“是你自己想往回追溯,又没做到而已。”
“你什么意思!”
“还没看出来吗,千年之前,这就是你们那所阁楼的位置;千年之后,你我脚下踩的就是那阁楼上的地板。”上瑜的声音有若神明一般,庄严无匹。
“…!”归晏募地有些愣神了。
沧海桑田,万年变迁,而在梦中,这些那些,不过一念之间。
“为什么,为什么…”归晏开始喃喃自语,有些不知所措地开始抓自己的衣服和头发。
“你到底是什么人!”归晏一声大吼,歇斯底里地抓住上瑜的衣襟,双眼血红地盯着他。
上瑜并没有回答,而是轻轻一拂手,归晏只觉得一阵晕眩,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般,软软的跌下了树。
身子轻飘飘地,像蝴蝶一般,落在树下的花落间,没有一点声响。
“我和你,你和我,都是一样的人。被命运选择,来审判这昊天穹宇的人。”上瑜身子轻轻地落在归晏身旁,淡淡地看着归晏。
“审…判?”归晏挣扎着想坐起来,但是却失败了,手下没有一点力气。
“不想知道为什么年仅三岁的你能够无意识地画出那样的图吗?”上瑜手一翻,归晏只觉一段微风袭来,托起了自己的身子,不断升高。
“你要做什么?”归晏有些慌张。
“你的梦现在由我掌控。”上瑜道,又伸手在归晏额前一点,直接将归晏额头点出了一道凹痕。
“唔…”殷红的鲜血划过归晏的脸颊,烫灼着归晏的皮肤,就像是一把利刃划过归晏的身体一样,痛不欲生。
“啊!”归晏一声痛呼,只见一阵气涛划过长空,将满天乌云都破开,阳光撒下,照亮了原本阴暗的梦境。
这一声呼喊也惊到了上瑜,他慌忙伸手捂住了归晏的嘴,那道气涛才消失无踪。
“这劲道比我想的要厉害得多啊,你这小子心底的愤恨与不平到底是有多少,能产生这样巨大的怨气?”上瑜松开了归晏的口,自己也坐在了地上,额头冷汗直流。
“…”归晏没有回答,只是摸了摸自己额头,确认没有伤口之后,慢慢地蜷起了双腿,双手抱住脚踝,开始默默流泪。
“哭什么?”上瑜有些意外。
“没什么,压抑久了,突然,就想哭了。”归晏闭着眼睛,有些哽咽。
“告诉我吧,为什么我会做那种画。”
上瑜拍了拍脑袋,坐在了归晏的身边,整理了一下情绪,开口道:“如果我告诉你,你拥有预言的能力,你会怎么想?”
归晏看着上瑜,眼神中充满了怨念。
“不相信,那明晚再来找我好了。”上瑜起身,拍拍屁股就要走。
“所以,你找我就是因为我会预言?”归晏开口,声音还是有些哽咽。
“不然呢?”上瑜回过头看着归晏。
“继续讲。”归晏擦了擦眼泪,抬起头来。
“没什么可讲的了,你看起来对这件事一点都没兴趣。”上瑜摇了摇头。
“我会与不会,能改变什么?母亲永远不会回来,父亲也一样,我的愤怒和憎恨,我给我自己的囚笼,难道因为我会预言就有所改变?并不能。你还指望我有兴趣,我能有什么兴趣?!”归晏口气生硬。
“但如果你能够早早预言,或许很多事就会有所转机。”上瑜道。
“天命不可违,预言只是预知,如果可以趋利避害,那还谈什么天命?!”归晏怒道。
“好小子,还知道何为天命。”上瑜笑了笑,拍了拍归晏的肩膀。
“我想说的是,即便天命不可违,但是让你能够感受违与不违的情绪,却是可以逆转的,我说的可对?”
“…”
“你的母亲临终前都还深爱着你的父亲,并且对你的感情更让她对死亡无所畏惧。天命不可违,但她并没有害怕过,怯惧过,她是一个伟大的母亲,也是一个可怜的母亲。她知道自己的命运,却从来没有拒绝,她接受,她容忍,她做了很多很难却又很应该的事。”
“但她终究还是死了,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无论生前有什么,死后什么都没有了!”
“大错特错!”上瑜看了一眼归晏,有些动容地说道:
“她,还有你。”
归晏愣住了,他竟无法反驳。
“你的生存是她死去的价值,也正因为如此,你才会去爱惜生命,尽管不太合群,但是依然会想方设法去怀念和充实自己的人生,难道我说的不对吗?”
“…是的,没错,可是,然后呢?然后我该怎么办,你口口声声说我是预言家,但我对自己的命运根本看不清楚!”
“你有一天会知道自己的命运,而且会比任何人都清楚,但你要知道,如果命运的知晓真的能够让人得到幸福与满足,那么上天就不会蒙蔽人们对于生命的认知。”
“那我要知道,我现在就想知道,告诉我,怎样才能做到?”
“告诉你没什么,不过你要答应我,从今往后,你要为我做事。怎么样,能做到吗?”
“为你做事?做什么?!为什么?!”
“我想应该有人告诉过你,没有人会把时间浪费在跟自己毫无瓜葛的事上,我们都很明白。同时你也应该知道,如果你不同意的话,你自己的命运可能在今天就会走到尽头。”
“你想杀我?”
“总不能把你留给我的敌人。但是你放心,我不会杀你,只是会把你永远留在这个梦境当中,你将会在自己这二十年的回忆当中不断反复穿梭,直到你的肉体生命竭尽,你才会迎来真正的灭亡。”
“那我.就是植物人了吗?”
“你想这么理解也没关系。还有一点,梦境中的时间会比正常的时间漫长地多,你在梦中度过的一天,现实中可能只有短短几秒,这意味着你会在梦境中获得相对意义的永生,却也是不断经历痛苦的永生。”
归晏听了之后,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坐在地上,良久无语。
“.。做什么?”归晏有些心累。
“这样就妥协了吗?”上谕笑了,转身点了一下身前的虚空,一张椅子凭空出现。
“我要你做的事很简单,正如你看到的,你拥有预言的能力,但是并不能很好地把控,所以我们需要对你有所训练,让你能够自由地发挥自己的天分和能力。”上谕坐在了椅子上,淡然看着归晏。
“.原来是要我做相师?”归晏一阵苦笑。
“不,是‘先知’。”上谕的口气忽然变得飘渺。
天上的乌云慢慢流动,忽地一阵风起,为月亮吹开了阻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