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送礼
“你们认识我家人？”什么叫世事难料，什么叫命运流转？马钰觉得这就是了。在村子里十五年啥事没有。这才刚一出村，家人下落就有了，而且自己貌似也不是人了。
“自然认识。”敖甲大拇指指着胸口：“过命的交情。”
王中臣和敖甲显然都是妖。一人在这小县城里安分守己地做大夫。一个更是被人镇压在猪龙河里。对于家人的下落，马钰不太乐观。
虽说这帮亲人他从来没见过，见了也不见得能聊得来，但终归血浓于水，要说一点不在意也不可能，再者亲人的处境兴许关系到他的处境。
“那我的家人，现在在哪里？”马钰问。
王中臣说：“很远的地方，非常非常的远。”
马钰心说这话真熟悉。电影里给不懂事的孩子说亲人死了，就说他们去了很远很远的地方。王老爷子说这话是照顾他心情，但他可不是三岁小孩了。
“他们死了？”马钰直接挑明。
王中臣一愣，才意识到这句话有歧义，慌忙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们是真的在很远的地方，远到若你不修炼，永远都去不了的地方。”
还有这种地方？马钰好奇：“什么地方？”
敖甲摇头接茬：“不能说。不可说。非得你自己去寻找不可。”他脸色有些苍白，回头冲王中臣说：“折腾这么久，我有些累了。”他伸手：“把钥匙给我，我回屋休息去了。”
“瞧我，忘了你还有伤在身了。”王中臣从腰间一巴掌大小的口袋里倒出一半人大小的鱼缸：“回屋休息怎么够？你还是来这儿养伤比较好。”
敖甲一见极为惊喜：“你还带着这个？我以为你放宫里了。既然有它，谁还住厢房？”就见他身体一晃，化作一道流光投入鱼缸里。
马钰恍惚看到鱼缸里多出了什么东西，定睛观敲，顿时目瞪口呆。多出的是一手指大小的一条龙。那龙先是周围看了看，然后便朝鱼缸底下游去。
“这……这是……”他有点被刺激到了。难不成身为龙的敖甲，竟然只是只宠物么？
“这是龙族的宝物，名为龙渊。”王中臣解释说：“所谓龙潜于渊而毙于渚，你别看它貌不惊人，却能装四海之水，是龙族修养疗伤至宝。”
“可他怎么是鱼缸的模样。”这问题只在心里转了转，马钰终归没问出来。
天色渐暗，王中臣打一响指点亮油灯。灯光明灭间，两人表情看上去都明灭不定。马钰突然觉得紧张，觉得王中臣接下来要说的，事关重大。那是命运被撬动，而后顺着斜坡一路划下无法回头的惶恐感觉。
“前辈，我父母？”
马钰刚问了个头，便被王中臣打断：“这还不是现在你能知道的。等时机成熟，我自然会告诉你。”
他从怀中寻摸出一颗珠子来。它一眼看上去像珍珠。但仔细一看，马钰知道那绝对不是珍珠。他比珍珠更加圆润光泽，看上去价值更加不菲。
王中臣把珠子递给他：“吃了它。”
啥？这就算是珍珠，一口吃了也是要人命。
“二十年前，你父母交代过，须得在你成年之后给你，想来是要紧的东西。”看起来王中臣也不知道：“看着像丹药的样子，吃了它吧。”
看着像？马钰心说咱能这么不靠谱么？你们这些妖怪随便吃些什么不打紧，在下现在毕竟还是个人。这要是个什么，吃下去会死人的。
王中臣看不惯。兴许敖甲说的没错，这孩子也太怕死太谨慎了些：“你怕什么？你父母留下的，难道会害了你不成？”
马钰觉得似乎有些道理，再看这珠子光洁明亮，似乎不是毒药一类，而看它也就指甲盖大小……或许吃下去没事？
偷眼看王中臣，见他正盯着看，知道自己终归躲不过去，一咬牙一闭眼，生吞下去。没水，干咽，珠子停在胸膛里，上不来下不去，有些难受。
见马钰吞了珠子，王中臣一指点中他眉心：“有了这颗珠子，想来你就可以修行了。”
马钰脑海刺疼，无中生有出许多记忆。记忆是一篇看上去极为简陋的法门，吞吐月华之用。这里面说要每天子时前后，吞吐月华接引星光，再以星光月华侵染身体，最后在体内硬生生堆出一颗丹来。
没有阴阳五行，没有经脉穴位，没有神通法术，连个像样的名字也没有，看着不仅是简陋，简直要让人怀疑，这法门是真是假了。
“这法门是我妖族入门修炼之法。人族身体羸弱，受不得纯粹的月华星光。你因为有我妖族血脉，性命倒是无忧，只是会有些微疼痛，忍着就是。”
这算是掉坑里，爬不上来了。感觉着胸口珠子渐渐落到腹中，渐渐散发出暖意来，他有些心慌，不知这是好是坏。
王中臣不知他身体里的反应，见他呆呆的不说话，只当是被功法震慑，笑说：“这有什么可吃惊的，不过是基础的功法而已。等你吸收了月华，在体内凝结了内丹种子，那时候才算开始真正的修行。”
马钰察觉只是身体里暖烘烘的，怪舒服，放下心来，听王中臣如此说，也对妖族修行好奇起来：“哦？那妖族修行有什么说道？”
王中臣见他不像之前那样对妖族排斥，心里更是高兴：“妖族与人族不同。人族靠文字、玉简传承功法流派。而我妖族靠的是种族记忆。”他见马钰越加感兴趣，便想着说得详细一些，若是能引他入了妖族，功德无量。
“妖分先天之妖和后天之妖两种。先天之妖，秉承天地气运而生。妖身蕴含道意。他们生而知之，种族记忆传承不绝，一出生便明了修行之法，一修行便能一日千里。相比后天之妖就没有这么便利了。非得机缘巧合之下吞吐月华，再经月华滋养开了心智，而后体内结成月华内丹，传承记忆才能出现。即便如此，所得到的功法大多也比不得先天之妖。”
马钰一听，心中了然：“这么说，我体内是后天之妖的血脉咯？”
王中臣摇头：“可不是什么后天之妖的血脉。你体内的血脉高贵无比，即便在先天之妖中，也是一等一的血脉。”
马钰心里咯噔一下：“看小说上，修仙的都讲求因果。若这血脉真是一等一的血脉，其中因果恐怕能让他万劫不复。他没傻傻的认为，自己穿越来就成了这世界的主角。”但有个显而易见的问题：“那怎么……”
“怎么会用后天之妖的修行？”见马钰点头应是，王中臣叹息说：“你毕竟不是纯粹的妖。半人半妖，总比不得上一个纯正的妖族。”
昏黄的灯光照在王中臣脸上，明灭不定，就像马钰的心思一样：“半妖半人，对我有什么妨碍么？”
“修行上倒也没有，”王中臣心里斟酌：“或许还有些助益。半妖能修行妖族功法，也能修行人族功法。妖族炼体，人族炼神，多一条路，选择自然就更多一些。只是在某些地方，半妖的身份兴许有些妨碍。”
他虽没说明白，马钰心中却了然。自古有“非我族类其心必异”的说法，人妖虽没到势不两立的程度，但你让他们和平共处也不太可能。半妖，一半人一半妖，在两个种族的夹缝中，其中艰难可想而知。
“嘿，你倒也不必把这想得太严重。”王中臣见马钰愁眉不解，连忙劝慰：“修行以实力为尊，以功德为衡。只须你实力强大，功德深厚，就没人敢拿你半妖的身份置喙。”
“实力为尊，这我理解。”马钰问：“功德为衡是什么意思？”
“这就得从修行说起了。”王中臣好为人师：“天地分三种族：人、妖、精。精是天生地养，先天便有道法随身，功德成就，长生不死。这不必多说。人和妖都是天地生灵。天定生老病死循环往复。”
“修行，修的是长生不死，行却各有各的行法。”王中臣说的口干舌燥，示意马钰去泡茶。马钰听得过瘾，突然岔开虽然心里不喜却不敢多说，只得手脚利索地烧水泡茶。
一通忙活下来，他心思重归平静。王中臣抿了口茶水说：“人族走得是顺天之法。法门千变万化，功法浩如烟海，却无一例外，都强调一个功德。我等妖族看来，功德之说虚无缥缈，比不得实力来得直接。况且若与天地立功德，便等于与天地立了因果。天地的因果岂是那么好立的？”
“但在人族看来，实力再强，若没有足够的功德，也只是镜中花水中月，得不到长生。”
马钰说：“也就是说，在人族是以功德为尊，在妖族是以实力为尊咯？”
王中臣拿眼斜觑着他：“我可没这么说。若是你真这么认为，到时候非死在那不可。人族不是铁板一块，其中又有仙魔之分。修仙的看的是功德。修魔的看得却是业力。何况一初入修行的后辈，哪怕是功德惊天，也难说能跟名宿前辈相提并论。”
“这就是为何说是实力为尊功德为衡。无论是人族还是妖族，实力终归是第一位的。只是人族有个名为功德的遮羞布而已。”
王中臣摆手：“人族里面的弯弯绕绕太复杂。哪有我等妖族简单？只要你打得过人家，哪怕是后辈呢，你就比他尊。反之，即便是名宿前辈，若是打不过，那也是空。”
马钰说：“看起来似乎修行妖道似乎更容易一些？”
“这又不尽然了。”王中臣摇头：“妖族没有人族那么多弯弯绕，似乎修行生存起来更加容易。但一来，世间气运主角毕竟是人族，且人体最接近道体，这方面即便是先天之妖也远远不及。二来，妖族的处事法则，乃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其中杀戮与战斗，比之人族固然要直接，却也更加血腥****，没有底线。”
物竞天择？倒也不例外：“那看来，似乎修行人族功法更简单一些？”
王中臣听了，不由得皱眉：“人族修行也好，妖族修行也好，顺天之法也好，逆天之法也好，理念虽不同，本质却大同小异，都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你切不可有图省事捡便宜的想法，更不可有懈怠的心思。否则，我劝你还是不要修行，安安心心做你的凡人，兴许还能得以善终。”
马钰心中一凛，连忙收摄精神，不敢再起别的心思。
“是，我今后当谨记。”马钰又问：“晚辈曾听人说书，其中有说到仙家故事，提到境界道行一说。不知实际是怎么划分。”
王中臣笑说：“你是听人说书听多了，被那些凡人误导了。修行路上，道行一说却有，说的是修士对道的理解。道路不同，理解自然也不一样。功法不同，其外在体现也不一样。道行一说玄之又玄，自然也难以划分。至于境界，修行中却没这种说法。”
“一境一世界，一界一天堂。若有境界，那非得有大改变才行。但实际上修行大多如同上楼梯，一步一个台阶又一步一个槛，攀登了许久唯有回头才能看出自己迈出多远，攀了多高。”
“若非要以境界论，那修行只有两种境界。一个可称作跬步。所谓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这一境便如同从山脚下一步步攀登至山巅。一步一步，脚踏实地，但终究还是在凡尘。”
“一个可称蜕凡。这一境，便如同到了山巅，要给自己安上翅膀，游鱼成为飞鸟，飞腾之上九天，最终成仙而去。”
马钰有些意外。这种分法明显是为了让便于理解他临时杜撰出来的：“莫非修士之间没有约定俗称的实力划分，或者道行划分么？”
王中臣嗤笑说：“这是人族爱玩的把戏。我等妖族各有各的传承记忆和功法，不比人族统一。不可能有那样的实力划分，也完全没有必要。谁实力高谁实力低，往往有外在特征辨认，一眼便能明了。即便不能明了，也简单得很，打一架就知道了嘛。”
马钰听得无语。这真是太简单粗暴了些：“那人妖修行该如何成仙？”
王中臣摇头说：“这不是你现在能知道的。知道这么早，对你修行并没好处。”
此时外面传来打更的声音，已是三更时分了。“时间不早了，该去睡了。明天你还要赶路。”说话间他带马钰来到厢房，一番收拾后，便熄灯睡觉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