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姮将当日惩罚姝于泮宫之中一事告知母亲。庄公夫人当即叹息,道:“吾儿日后必将艰难矣。”
姮遂颌首,神色坚定,道:“此事儿心下自是明了,却不得不行。”
“吾并非指责吾儿此举不慎,乃是必须行之。今日之后吾儿需谨慎行事,非万不得已,不可再出差错,届时方能一举击之,令其再无反复。”庄公夫人如是道,却心有担忧。
于是姮乃颌首,坚定道:“敬诺。孩儿不敢妄为。”
案上竹简已被人毁去,所留不过残肢耳。姮一言不发,只仿若无事一般挥手将案上狼藉收拾妥当,之后正襟端坐。姮并非不知此乃何人所为,女公子姌既然联合泮宫中之女公子、宗族贵女等故意孤立自己,姮索性装作不知,该是如何便是如何,左右这些年来她早已一个人惯了;至于女公子姌对其百般讽刺千般嘲笑,那便更加简单,索性把其当作一吠犬,人与犬之间怎可一般见识?其不荒谬矣!
总而言之姮心中明了,女公子姌不过是使尽浑身解术想要激怒自己而已。然而自己此时最不能为之事,便是与之发生正面之冲突。
虽说泮宫内日子一日艰难过一日,姮咬紧牙关暗自告诫自己,母亲曾言只需能坚持过现下这一段日子,才能真正在陈国后宫立稳脚跟。时至今日姮早已是再无退路可言,若想得以活命,惟有这般置之死地而后生矣!
好在此水深火热般日子也绝非长久,不过月余便徐徐将近尾声矣。
春祭乃国之重事矣,其后陈公则至泮宫,考察众公子之学业耳。女公子亦然。只是为女子者,不多粗有涉及诗、书、礼、乐耳,不比男子,需六艺皆通。故而,陈公也不可人人顾及,届时只随意抽取一二人耳,虽是如此,仍需人人皆至。
姮知晓自己无论如何皆会为陈公所点。原因无它,毕竟此乃自己归陈国以来之第一次耳。心下不由得略有恐慌。
陈公坐于上座,首先便点太子御寇之名,似是不经意一般,随口而问了几句。
太子御寇上前,叩拜施礼,起身,稍作思索,方才有条不紊的一一作答了出来。其中规中矩,倒也算是回答得万无一失。
陈公面上无甚表情,捋须微微点头,道:“可。”挥手令其退下,随后又缓缓道,“款。”
“君父!”款笑呵呵的向前跨出了一大步,跪拜叩首,礼罢,抬头看向自己之君父,两只明眸闪烁如天上之繁星,嫣红的嘴唇微微翘起,笑道:“不知君父今日要考量孩儿问题为何?”
姮恭敬垂首立于一旁,心中暗自称奇,此公子款果真是个胆量异于寻常之人!从未曾见过有何人可在叔父陈公面前这般之放肆,便是太子御寇也不能。莫非真如母亲所言,公子款在叔父面前之受宠程度即便是太子御寇也是难以比拟?!
陈公佯怒,假意责备其道:“小子怎地这般没规没矩。今日若是答得不好,寡人必罚汝。”
公子款并无恐色,笑嘻嘻回答道:“敬诺。”
陈公颌首,顺口便说出了一段,之后令公子款将其翻译成雅言。
不过片刻之功夫,公子款先前还笑意盈盈脸颊顿时变色,固涩难看仿如青瓜,也不知道是真是假,眉头蹙起不满道:“君父明知孩儿雅言不济,怎地还偏偏考孩儿雅言?孩儿可否能恳请君父为孩儿换一个题目?”
陈公闻言不怒反笑,得意道:“便是知晓汝必定会这般言说。寡人且限汝一炷香之时间回答出来,否则话……”随即面色略有阴沉之意。
公子款面上一苦,险些哭丧了脸。只见其来来回回踱了两趟步,头颅猛然一扬,随即出口成章。些许话语之间已是将殿上众人惊得目瞪口呆。
陈公先是一愣,随后手指轻捻胡须,不住点头,面上难得的显露出了几分满意之色,喜道:“不错,这次答得倒是有几分样子。”
公子款大喜,连忙拱手道:“多谢君父称赞。孩儿这次回答得可还令父亲满意否!”
陈公嘴角含笑,点头道:“汝若是每次都如今日一般,也省得寡人平日里为汝所费之诸多心思。可见平日里汝疲懒成了何等模样。”
“君父教训得极是。”公子款小道,一躬到底朝陈公施礼,继而道,“只是君父有所不知,倒也并非平日里孩儿疲懒,不过是未曾得遇良师罢了。”
“小子还敢胡说,强词夺理!”陈公言语虽厉,面上却见不到半分恼怒模样,可见不过是嘴上说说而已。
公子款面上一笑,连忙又上前了两步道:“君父莫恼,孩儿并非说笑,孩儿这里还有另一份答案,还请君父能闻其详。”
这一次殿内众人皆是被其挑起了兴趣,明明之前雅言公子款已经是回答得甚好,怎地还能有何其它答案不成?可惜此事谁也不知公子款葫芦里面到底卖得是何药,一个个屏住了呼吸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听其到底又将口出何言。
“哦?如此,汝且说来一听。”陈公素来知晓自己此子古灵精怪,不知此次其又能出何惊人之言,若是听听倒也未见得无趣。
“二弟切莫胡闹!”还未等公子款开口,一人早已抢先叫了出声。
公子款一怔,随即面向太子御寇方向,恭敬施了一礼,道:“太子哥哥莫恼,弟自有主张。”只见公子款一手背于身后,一手虚握拳于胸前,施施然向前踱了几步,丹唇微启,一道怪腔怪调从他口中吐了出来。
其内容竟然也是之前陈公所言!
殿上众人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儿来,公子款却已是又变换了强调,继而又将之间所言之内容复而说出,随后又换作了第三种腔调……不过些许之功夫,公子款已是接连变换了四种腔调,方才停止了下来。
此时大殿之上除去姮及面色苍白之太子御寇二人,其余之人皆已是震惊得目瞪口呆,口不能言。
陈公更是大喜,拊掌大笑,道:“吾儿甚聪捷!”笑过之后方才收敛了情绪追问其道,“不过月余时间,吾儿竟是有如此大之转变,可是有何人在背后指点于汝?”
公子款恭敬施礼道:“回君父,此人乃是是女公子姮是也。”
“姮?”陈公不由得大吃了一惊,本以为是公子款好学上进,背地里面寻得了何等高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未曾料想得到,其人居然会是新近才得以回归陈国,自己兄长之遗孤,自己之侄女姮。一时间又是惊又是喜,却是难以全然而信,乃笑道:“小子又在胡言,姮不过一稚子耳,安能教授汝这些。”
公子款唇角微微带笑,侃侃而谈道:“君父莫要有所怀疑。君父也是知晓,先前孩儿一直为雅言之事烦恼,总也寻不得个好法子习之,若仅是死记硬背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前些时日孩儿于泮池畔巧遇女公子姮,谁知阿姮虽是年幼,接触雅言时间也颇短,却是说得比孩儿还要好上许多,不由得心中甚是惊讶。故而便阿姮讨教之。阿姮有言,其小小年纪早已经是走南闯北,接触过的方言之多远远超出孩儿所能闻及。孩儿岂能不心中喜悦。索性求阿姮为孩儿讲解。故而非但雅言寻得了终南捷径,还顺便学得了其他几处方言。不过孩儿毕竟学时尚短,难以融会贯通,并不能全然掌握,其中自是有不少地方说得似是而非,此还望君父见谅。”
公子款一蕃话说得条理清晰头头是道,陈公听得接连点头,心中对自己此子之感观便是越发的好了,觉得其头脑敏捷,又善于学习,虚心请教,好学懂礼,实在乃是天赐之佳儿。又因为其如今之成绩皆拜姮所赐,连带着对姮也是愈发得喜欢了起来。只怨当年自家兄长盲目偏颇,害得如此好一小儿流落乡野之中多年,还好自己慧眼识珠,并未将此璞玉就此埋没。如今看来,姮果然是块儿上好之美玉矣!
陈公心中大喜,当即竟是再未点公子西与公子宗之名,直接唤了句,“女公子姮何在?”
姮应声答道:“诺。”恭恭敬敬的行过了礼,方才不卑不亢的战直了身子,眼皮微垂,不敢与陈公直视。
陈公道:“方才公子款所言可实?”
姮朗声道:“正是。”
“汝小小年纪竟是去过许多地方,可说来一听。”陈公此时也是好奇之心大起,乃问道。
姮略微思索了下,便将自己记忆之中由师傅所带去过之地方一一道出,虽说不甚明了,倒也相当之有趣。听得陈公大为惊讶,惊讶之后便是一阵辛酸,想其一女娃娃小小年纪便是去过如此多地方,乍一听来令人惊叹,可是期间之苦楚怕是只有其一人心下知晓矣。且不说自己所出几个女儿,便是自己那四个儿子也从未受过如此历练。如此,倒也难怪公子款对姮多有推崇了。
陈公心中对姮又是可怜又是好奇,便索性择个刁钻之问题问她。谁想到却并未将姮难住,无不是被其轻描淡写一般化解了去。
陈公自是姮更是满意。正要挥手令她退下,就听得有人插嘴道:“君父觉得公子姮如何?”此说话之人正是公子款。
陈公对公子款素来多有疼爱,今日对他又多有满意,故而并不恼怒,回答其道:“甚好。”
“只可惜君父觉得姮好,有些人却不这般认为,反而视其为卑贱之人,千方百计贬低于姮,更欲除之而后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