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眺水月幻山,浓雾常年锁住了他的腰身,不知其高度。
水月幻山极峰顶处有几幢亭台楼阁。建筑并不怎么精致,然而若是作为一处景点,却也能说过去。
听说当此之时,在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一个国家正被围攻。眼看亡国之日渐近,国王心急如焚,便派出了一个去遗风国求援的使者。
然而使者还没来得及到达遗风国的都城,却已经被敌国的眼线发现。使者只好拼命赶路,以期在自己被杀害之前将求援信送达。可惜天不遂人愿,刚入遗风国便被敌方人员追上,使者只好且打且走。伺机顺便做掉几个,或者躲藏起来。然而当浑身解数都用尽之时,使者仍然没能摆脱敌兵的追捕。而前方的道路还很长,更雪上加霜的是使者显然体力有些不支,身上也多处受伤了。
这日使者突然见前方一处山岭中浓雾密布,心生一计,立即毫不犹豫的冲了进去,用尽所有计策与追兵周旋了一阵子,总算是摆脱了,然而腿上中了三剑,其中一剑更是深入骨髓,再无力与追兵周旋了。眼见送信无望,国家将要因此而灭亡,使者已经血渍斑斑的虬髯上霎时便滚过了几颗浊泪。
严格来说,使者只有四十几岁,流出来的泪不应该是浊泪。奈何大战了几个月,衣衫已尽烂,胡须眉毛乱蓬蓬的一团糟,脸上灰尘积了厚厚一层。这清泪一流,便自然变成浊泪了。
使者好容易找着一棵大约已长了几百几千年的大树,树干已空心。便拼尽最后一点力气爬进腐朽不堪的树干,稍微修葺一番,再出来将各种可能的踪迹消除,然后重新爬进空心树干,稍微处理一下伤口,随即思考起将来的对策来。
此时天近黄昏,千鸟归巢。然而竟然还有一个满面泪痕的年轻人在这山林里不辨方向的乱跑,似乎遇到了什么伤心事。
巧不巧,年轻人跑到使者躲藏的大树旁边,却突然停了下来,用尽全力捶打那棵大树。起初使者以为事猛兽,然而又不对劲,出来一看,竟然是个年轻人,不由得倒抽一口凉气!
这个年轻人名叫施篱,那个邋遢的虬髯客名叫伐戈。
两人的心似乎都很痛,互相介绍一番之后,便静默了下来。一会尽然双双抱头大哭起来。这一下,可真个是天昏地暗,斗转星移。用句不相称的话来说就是:泪逢知己不嫌多!
但终于哭完了,当然,天自然也是已经黑得不见了五指的了。施篱拿出随身携带的干粮,与伐戈一起,慢慢吃了起来。
施蓠穿了一身由破布连缀而成的旧棉衫。木作的底,再缀上布片,便是鞋子了。因为雾很大,草叶树叶等都是湿漉漉的。他跑到伐戈身旁的时候,他的一身已经湿透了。当时他和伐戈没有多说几句话。只因为伐戈太虚弱了!
后来的几天,施篱便一直陪伴在伐戈的身边,虽然不能帮上什么忙,然而照着伐戈的话去做,也替他减了不少烦恼。
期间,伐戈见施蓠武功平平,出于感激的心,便将一身所学悉数教给了他。同时还告诫,若出去后,不得提起这件事。
伐戈教给施蓠的是各种高阶魔法咒语,然而不知为什么,施蓠学起来竟然没觉得有多吃力,伐戈曾经很是疑惑。然而终于问不出戈所以然,只得作罢。
伐戈还顺便问了施蓠为什么不回去,施蓠只说回去很难。再问,却什么也问不出了,亦只得作罢。
施篱同伐戈在一起大约仅过了一个月的样子,追兵便发现了他们。于是两人并肩作战。只可惜施篱新学魔法,现炒现卖,临阵对战,突然便手忙脚乱起来,又因为释放高阶魔法手续繁多,不出几个回合,即被擒住。虽然经过了一个多月的修养,然而毕竟是重伤,也是不出几招即被擒住。
眼见施蓠即将于自己一起被追兵带走,伐戈当时认为国家已亡,送不送信已经没什么必要,自然,也因为这,自己对敌人来说已经一文不值,敌人断不会费力不讨好的将他杀了。于是,伐戈提出了用自己交换施篱的意见,毕竟施篱与这件事毫无关系。敌人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看了看施蓠的样子,竟然就答应了,放了施篱,随便弄了根绳索将伐戈捆起来,带走了。
施篱望着他们的背影,怅惘了一会,转身回去……
浓雾锁住的深山早已在施篱风一般速度的脚步下完全往后退去,但在望得见掩映中的檐角的地方,施篱却乍然停住了脚步。
看看周遭,自身站在一株几个人未必能够合抱的大树树梢。深呼一口气,山腰的浓雾已被远远的甩在了身后。重新往山顶看时,再不似先前那般雾里看花、水中望月了,而是实实在在、有棱有角的山顶。古树参天中,偶尔会传出几声风声鹤鸣,接着便见远处山峦背后飞出几只不成队形的鹤鸟。施篱抬头,重新将上山的脚步迈开。
看着两旁急速倒掠而过的枝叶、古树、树干、枯枝,施篱心中不免再一次生出一种欣慰,那些惆怅,似乎也稍微的少了不少。
不一会,施篱便站在了山峰最高处。俯视山下,一棵棵巨树绵延而消失于山腰浓雾的深处。放眼远望,一座座山峦恰似一个个岛屿,轻轻浮动在白雾茫茫的大海面上,飘飘荡荡。往前延伸,再往前延伸,终于不见其尽处。
轻烟浮动处,或是轻风吹过,会看见几座楼宇的檐角,偶尔还会见了几个洞窟。里面会否有宝藏呢?施篱这样想到。之前,他没有这般的修为,无法在短时间内到达山顶,再跳上一棵最高的树,看远处。如今,学了几手轻功,虽然粗浅,然而亦不错了。
轻烟动处,那边的一处山下突然现出几个人的影子,他们正全神贯注的在那儿练习轻功呢。
其实,即便施篱的师傅,仍然是不能够飞行的。说得通俗一些,也就是飞仙观的轻功极好,能够跳得远一些,跳的高一些,山下一些凡人见了,自然以为是什么仙灵,便都说飞仙观内的人可以飞行了。
但弟子们,师傅们都在奋力的练习着,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实现真正的飞行。毕竟,这是他们一派的标志。因为除了轻功之外,这一派实在是拿不出什么可以称得上是功夫的功夫了。仅有的一点也是历任掌门从其他门派学来的武功。也因为这一点,飞仙观的人似乎很受其他门派的鄙视。
因为这样,这一门派才选择了水月幻山极顶,这个密林环绕的地方作为飞仙观的地址。当然,也只有这一派能够在这个密林深处。毕竟,只有他们的轻功才可以穿越深谷幽涧。
游目骋怀,顿生出无限感慨。振臂一呼天下应,跺脚四海震了。当张开双臂迎着的风吹过时,施篱低头,无奈的往山下看去,往对面山峰的一处腰身看去。
他迈着蹒跚的步子,在密林中行走着,心中虽思绪万千,但仍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
猛抬头,惊觉自己已来到山门前一块大石头前面。大石头上清楚的写着三个遒劲的大字:飞仙观。
石头成一把仙剑的模样深插入路旁边的土中,三个字便写于剑柄处。飞仙观三个字已有些微的剥落,上面也长了不少苔藓,似乎石头已见证了许多年历史,看了不免生出沧桑感触。
施篱停住脚步,打量自身,亮蓝色优雅的长衫已污秽,破碎,轻巧的木底布面的鞋子的鞋面也磨出了几个洞。乱蓬蓬的头发也遮住了半只眼睛。
他叹息着,将头发笼向脑后。他想:脸面必是污秽不堪的了。本想去山边的一条小溪中好好清洁一下自身,却因为距离太远的缘故,并不想去,于是头一扬,迈步却就从山石背后踏出。
踏出的一刹那,耳中立即想起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你躲到哪里去了?害我们被师母逼着找了几个月!不想回来干脆就去死掉啊!没用的东西!”
施篱高傲的看着天空,背着双手径自循着石阶上山而去,并不理会身后的刻薄言语。他懒得与这种人争论。
说话的人是解清,施篱的师兄。另一个是解浊,也是施篱的师兄。解清大,与解浊是两兄弟。两人从小就极喜欢功夫,但又怕吃苦,虽然靠着父亲是当今朝廷重臣的关系请得了好几个著名的大师教授,武功依然不咋样。而偶然的一天,施篱的师母出月与官府牵上了瓜葛,他们便央求父亲出面解决,条件是让他们兄弟俩入门学习他们门派的标志性功夫逍遥轻功的最高级。出月为了免于再与朝廷结上梁子,并且也出于知恩的关系,答允了。
但解清兄弟虽然对轻功很是着迷,然而也只是着迷而已,又看见众师兄师弟一个个为了练这轻功摔得鼻青脸肿的模样,两人慢慢的便退缩了。于是就恢复了往日模样,游手好闲,不学无术,渐渐的,仗着自己父亲的权势而行欺压之事了。
施篱仰着头只顾往前走着,如夜空中突然飞过的一颗流星,并不去叹息地上的花开花落。解清似乎不解恨,跨前一步右手随即往剑柄抄去。却不想路旁突然闪出他的弟弟解浊来。解浊冲过去按住他哥哥的手说道:“哥,现在做了那下贱胚子等于是浪费体力,等下,”说着向解清使了个眼色,“等下再慢慢收拾不迟!”解清似乎意会了,两人便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石阶上已然生出了些许青苔,薄雾轻拂下,偶尔上翘的枝叶上便会挂了几颗水珠。只可惜现在是下午。否则阳光照了了一定炫目耀眼。或许会因此而映出了大千世界,并因此悟出了穷尽毕生而未能悟透的禅意。
石阶开始于山前剑石处。一直蜿蜒而上,或经小山峰,便穿体而过,人工形成一道一线天;或经峡谷,两棵树之间牵上一根粗绳索,更有直接用了长大的树木当独木桥的;假如经过了一处较高的悬崖,譬如有几十上百米高,便是他们的一个稍微高些的台阶而已。当然,对一些功夫尚浅的想要下山的弟子来说便是难处了。但是却天然形成一道屏障,易守而难攻了。
往前信步走着,沿途顺便看看风景,回想几个月前,自己拼尽了全力方勉强下山的形容,施篱顿生出无限感慨。但他依然按着几个月前的功夫行进着。遇着峡谷了,并不飞过,只是挂一根木棍在绳索上滑过去;遇上一线天了,虽然两边的土墙仍然有些松垮,一碰随即掉落,而施篱并不介意,仍是挤了过去,任凭解清,解浊从天上飞过时的嘲讽。
石阶一直往上延伸,快到山顶时方止于一座宏伟楼阁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