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我把井干草罐抱在怀里,满心欢喜地等在厂房边上。
妈妈会挺开心的吧,说不准还会抱抱我,挺不好意思的想到街角的童装店里放的那首歌:“爱我你就夸夸我,爱我你就抱抱我。”嘿嘿。
厂子里的人蓝衣人涌出成河,但我总是很快找到妈妈,因为只有妈妈有浅棕色的长发,只有妈妈穿工作服的样子总是好看的紧。
我小跑着跑到她身后,举着瓶子喊叫,妈妈快看!井干草!奶奶说抹在磕碰的地儿,就不疼了,我砸了可长时间呀,我想给妈妈。
我看见橙黄的夕阳映着妈妈棕黄的头发,映照着她白皙的脸,映照着她那好像无论如何都不会攻破的,冷漠的表情。
她甚至没有用眼角撇一撇我的罐子。
她还是紧紧地抿着嘴唇。
我就这样向上望着她,我发现,她高昂着的不对着我的眸子,从未把我照进。
她的脚步也并未慢下一分一毫。
我举着又跑着,越来越慢,越慢越怕。我这十年里啊,一直在追赶着,我会犯错,会不听话,但我一直都想让自己更好,让自己贴心,掏出我所有所有的愿望,不过是想让妈妈爱我。
哪怕你打我骂我,妈妈,也不会叫我如此害怕。
我最怕的就是,你连瞧都不瞧我,连愤怒,连抱怨,都不给我。所有跟我有关的,你都刻意,忽略着。
六.
有了一个这样不太待见我的妈妈,竟还有一个不太待见我的邻居。
我一直都觉得很奇怪,明明处在这个平民窟里,他却始终衣着光鲜华丽,明明十一二岁不过的男孩,却总是冷冰冰的,见人不理,拒绝我多次一起掏鸟蛋的邀请。
但我还是常去骚扰他,没办法,我太寂寞了,只有一个奶奶。
他同我这个野孩子不一样,背着小巧的书包,是个小文化人,四年级呢。每次他放学回来,我都躲在巷子里,瞄着他近了,啪叽一个鸟蛋落他跟前,然后我学着常去的童装店的电视上播的那部我唯一看过的动画片里的样子,大喊一声,去吧,皮卡丘!张牙舞爪。
我自认为这是个顶顶棒的开场。
可他向来连眼皮都不抬一下,潇洒的绕过那摊黄白蛋渍和张牙舞爪的我。
真的太可恨了,他又不是妈妈。凭什么也不理我。
你不是不理我么,那我天天这么干。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附近的鸟濒临绝种的时候,他终于抬起眼皮瞅了瞅我,那目光早早的就有了他长大后的笃定决绝,但还带了些长大后就消失不见的正义与稚气。他对我讲的第一句话,竟是用好听的声音说——
老师说了,鸟蛋里都是生命,鸟是我们的伙伴,你这样不保护自然,你妈知道么。
我瞬间呆愣在那,觉得文化人就是不一样,讲话就是有道理,于是我不好意思地说,我妈可能连我多大都不知道呢。
他不大想跟我多话,转个身潇洒地走了。
第二日,我搬来河里气球大的石头,候在巷子里,等他来了,就使出吃奶得劲推到他面前,嘴里高喊,去吧,大号皮卡丘!
我觉得,鹅卵石这个名字起得太对了,卵嘛,圆的嘛。
所以这个大大的鹅卵石不比鸟蛋,扔下就乖乖的碎掉不动,只见他急速的滚了滚,终于准确的,无误的,压在了他的脚上。
这次换我头也不回地走了。
后来,妈妈的工厂提前下班半个小时,正好与他的放学时间重叠,我就不再去烦他。
以致以后的一个月,我们都没有联系。
我那时以为他肯定是厌恶极了我,怪不得他以后总是骂我傻的可以,那么多条通往回家的路,若他真的有那么烦我,怎会不换个路口呢?
两个寂寞的孩子,一个没皮没脸,一个冷漠傲然,不是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