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颤抖着手,一层层打开纸包,门突然被推开了,突兀得让神色凝重,思绪纷扰的她一颤,手中的粉末细细撒在桌布上,像是一层磨砂。
来人是个十一二岁的少年,穿着一身乳白色锦服,外披一件绣着修竹的丝绢长衫,整个人温尔儒雅,如一块温热的琉璃。这个人,就应该是百葛国文明的琉璃公子。
他少年成名,据说学富五车,知识学识已经远远超过了当朝的宰相,没有人知道他师承何处,但宫中秘讳传言,说他是宇文昊天的**,从小带在身边,绝不离身,一身的本事,更是宇文昊天手把手亲自教的。
两年前,他外出游历,所以才不在皇宫,只是为何,此时他竟然会出现在她的洞房里?少年风尘仆仆,来不及收住惊讶、欢喜、期盼……望着她手中的酒杯,突然沉下了脸色,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
他,是谁?
眼前这个被称为琉璃公子的少年,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是她七年前在雪山遇见宇文昊天时,与他当年一般的年纪。不知为何,他的眉眼竟然让雪芙似曾相识,却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
雪芙想到了上次她将计就计,让宇文昊天和大家误以为她中了太后阴谋的那次,她一连昏厥了几天,半梦半醒间,她听见他在她床畔说话,他说,他为她准备了两个惊喜,若不是她生病,就能够立刻看见了。他——琉璃公子,就是宇文昊天为了她准备的惊喜之一吗?她还以为他为了她准备了如何稀罕的奇珍异宝作为大婚的礼物,却从未想过,他所谓的惊喜竟然是个人。
那么,他又是何人?
可以想象,他在百葛国的地位一定非同一般,如果只是普通的重臣、宠臣,进皇帝内室的时候,必然需要奴才通报回禀,征询帝王的意见才决定接见不接见?如果硬闯必然被门卫里三重外三重的护卫奴才拦住了。他竟然堂而皇之、毫不避讳地进了帝后新婚的内室?看门外的动静,似乎被未遭到过阻拦。这样的待遇,是要如何的荣宠才可以做到?
雪芙注视了少年良久,他青竹般的秀眉紧蹙着,难以置信的目光紧紧盯着她下药的手,他眼中不符合年龄的惋痛让她惊诧,温度正在她身上流失,她看见他推开门走了进来:“圣女……”
雪芙握着纸包的手一颤,黄纸从修长的指尖脱落,倾斜着飘进酒杯,细细的药沫被酒浸湿,连黄纸也被溶进了酒水里,寸寸消融。
七年来,她身在流桑国的皇宫深处,刚刚得救时,身体并不好,一直病着,所见的人有限,后来就习惯成自然地很少外出,如若见过这么出色的少年,必然会记得,并且印象深刻,但是,她却记忆模糊……
他叫她圣女,七年了,她再也不曾听见有人这么叫过她,他们都叫她文昌公主。看他的年纪,她突然想到了一个人。她看着他的眉眼,是他,错不了!
这一刻,她突然感谢老天,骤降的体温,微微回暖,胸口的心跳更加的快了,雪芙的语气了有了起伏与激动:“小林晗……”她终于叫出了他的名字。那个士兵的那一脚,那么年幼的他,他甚至以为他就这么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他是奶娘的孩子,当年那个小林晗,他还活着!这一刻,雪芙的心难以控制地雀跃。
“圣女,你为什么要在合卺酒里面下毒,为什么要害死宇文哥哥,为什么要陷害太后?你不喜欢宇文哥哥和我了吗?”靠近雪芙,十一岁的林晗已经到了雪芙肩膀的高度,他仰头,目光灼灼地仰首注视着雪芙的眼睛,希望她给出一个天衣无缝的完美答案。
连不在百葛国的林晗都知道了这件事情,都知道了她设计太后的事情,宇文昊天他会不知道吗?那为什么,他竟然没有拆穿她?是将她作为掰倒竹家的一步旗子,还是无言中默许了她的所作所为?
也对,从小在皇宫阴谋算计里长大的他,能有什么是看不明白的,料不准的?
“圣女,宇文哥哥可能不知道,但是,我们从小就在天山长大,天山常年积雪,万里冰封,是世人所知的极寒之地,在那里长大的我们,又如何不明白,温差太大是会对身体造成不适的,更何况,圣女教里就有冷香。我又如何不知?因为冷香就是从雪山上的极阴植物里提取的。”
雪芙阖上眼脸,她也不知道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想法,太后带人来凤宁宫的时候,她是醒的,她早早就起了。她本想要与太后独木阳关、毫无相干的,但是,为什么她差人送来珐琅炉的时候,她却已经决定了将计就计。
是太后会阻碍她什么?还是因为她是他口中那个不配做母亲的竹妃?那个给不了他母爱亲情的母亲?她突然也从心底里开始排斥太后。
“圣女,为何要给宇文哥哥下毒?你知道吗?他以为你已经死了。他彻底变得弑杀冷血,六亲不认,他发过誓,一定要将害死你的人连根拔除!就连他父王,那个明知两个儿子刀剑相向,却坐视不理的先皇,太子唆使梅妃下毒的时候,他都没有阻止过,而是选择了冷眼旁观!他……”
从林晗口中知道这些的时候,雪芙几乎快要站不稳,她突然害怕听到更多有关他的一切,她怕自己心软,怕自己再也恨不起来,那样的话,她的国家,她的家人,她的手足又算什么!“小林晗,我和他的立场已经变了!你知道的,我是流桑国的公主,而他是我血海深仇的敌人!”她蓦然打断林喊得话,大声说道!她要为自己找一个定位!国仇家恨绝不允许她轻易忘记!
“我知道,我也是几个月前知道的,我已经尽量赶过来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老天爷要这样安排圣女和宇文哥哥,你们明明都喜欢彼此!”
“宇文哥哥其实一直不是个冷血的人,他一直以来都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他不见你太久了,久得他的心都冷了,血都冰了,生命对于他而言都麻木了!”林晗执起雪芙颤抖的大红嫁衣,继续说道,“知道么?他每年都会去一次天山,哪怕夺位白热化的时期,哪怕她登位之初,朝中反对他的势力还未肃清,他在雪山上为你立了一座坟,他每年都会带我去拜祭你一次。他从未忘记你!只是,每去一次天山,他的脸就更加的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