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人声都静止了,只是留下了风声,和悉簌的树叶摇摆的声音。
没有人说话,因为他们的内心在刚才穆青的一句话而承受了前所未有的打击。
夕阳渐渐垂暮,先生深深吸气,又是重重地吐出,开口沙哑地说道:“除了穆青,其他人,都散去吧。”
不知为何,听着这一句话,好像感觉到先生是用尽了所有的力量。
所有的人还是一动不动,先生转而一脸怒意地吼道:“我说的话没听得到吗!散了吧!”
人群当中总算是有了动静,有几个胆小的学生以蔡生为首,撒腿就往外奔去,好像先生是洪水野兽一般,要吃了他们一样。
看到这一幕,先生原本就苍老的面容更加颓然起来,双手负后,身形慢慢向下驼去,仿佛又苍老了十多岁。
就当先生即将背过身去时,一个脚步声在穆青身后停了下来。
高瑞杰一甩身后的长袍,当即双膝下跪,学着穆青额头朝地,对着先生认错道:“学生知错,还望先生责罚!”
先生身形顿了顿,侧身瞥了他一眼,没有动静。
有高瑞杰带头,第二位出来的,就是王梦心。
只见她一身蓝衣白裤在高瑞杰身边朝先生下跪,说道:“学生课业不勤,还请先生原谅!”
在王梦心之后,洛景轩和李灿各一前一后走出,二人朝着先生也是一前一后跪下,额间面地,前后分别说道:“还望先生原谅!”
“辅手课业辅助不周,监督不力,还请先生责罚!”
先生的身形终于在四人的言语下,慢慢转了过来。
就在这段时间里,存在感极低的庄家大少庄盛易也从人群当中走了出来,紧跟在四人的身后朝着先生跪下,简单说了一句话:“学生知错,还请先生原谅!”
五人一出,其余学生就集体有了动作。
细细簌簌的声音后,近二十多名学生齐刷刷地朝着先生低头下跪,额尖触地,好像事先经过排练一样,全部默契地喊道:“学生知错,还请先生责罚!”
声音整齐一致,洪亮非常,再加上学生们的姿势,像极了一群朝拜者。
先生在这片响声当中才完全转过了颓然地身姿,原本有些暗淡空洞的眼眶当中,终于是恢复了神彩,他静静地看着面前下跪的学生,一声不吭。
穆青此时挺直着腰背,静静跪在先生面前,等待他的决定。
现在的情况就好像是前世的校园课堂上,老师讲课,学生却在台下乱成一团,全然不顾恩师授业,导致老师摔门愤怒离去的情况一样。
虽然穆青刚清醒,不是很清楚这个世界的规则,但老师和学生之间的种种矛盾,还是得让他们自己去解决。
穆青微微垂下了脑袋,口中淡淡吐出了一口气,心中有些老成地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现在就看先生如何处置了。”
先生静看许久,嘴里重重地冷哼一声,这一声可着实将下面的学生给吓得直冒冷汗。
先生像是强压着心中的怒意说道:“我刚才怎么说的,你们都没听吗!”
众人心中一顿,皆不知道该如何去作答,他们是真的没有认真听取课业内容,但这事现在能说吗?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所以全部的学生都是默契的保持着沉默,等待先生的责罚到来。
先生圆瞪着深陷的眼球,有些怒意地吼道:“人!只能跪天,跪地,跪父母!现在朝着为师下跪,有悖孝道,成何体统!还不起来!”
众人一听,微微愣神,随后心中便涌现了一股名为喜悦的泉流。
这话是什么意思还不明白?
先生故意扯开了话题,就说明他已经不再追究了呀!
学生一个个赶紧忙不迭待地快速站起了身,理了理身上的泥土尘埃,正要离开,却又是被一道细微的声音吸引过去。
“喂,李灿,起来啊!你还跪着干嘛?”
这个声音是来自李灿身边的洛景轩。
学生回头看去时,发现已然起身的洛景轩用手轻轻拽动李灿的胳膊,但李灿还在跪着,头都没有抬!
学生一见纷纷止步,正想着为什么时,看到先生来到李灿的身前,和蔼轻声地说道:“行了,辅手也不能掌控所有的局面,况且,你的记录做得很好。”
说话间,先生慢慢俯身,将手里拿着的册子放在了李灿低垂的脑袋前,众人才幡然醒悟。
李灿是辅手啊!他的性质和他们这些普通学生完全不在一个级别的啊!
想明白了一切,众人心里又滋生出了一股愧疚的情绪,静静地站着,心中默默地说道:“起来啊,李灿,对不起.......”
但没有一个人说得出口。
先生看到的树下其余学生的举动,苍老的手轻轻拍了拍李灿的肩头,沙哑的声线变得无比的慈祥,疼爱。
“起来吧......”
这声声音仅在李灿的耳中回荡,让李灿的身体轻微地颤动了两下就马上归于正常。
李灿逐渐抬头,挺直腰身朝着先生一礼,低头说道:“谢先生原谅。”
众人纷纷是松了口气,但之前李灿身体的颤动,却让穆青有些奇怪的看了看李灿,见后者再没有什么奇特,也就立马淡忘了。
夕阳西下,火红色的色彩铺满大地,众人迎着夕阳纷纷离去,老树下,就剩下了穆青和先生。
太阳已经有一半没入了西边的山沿,古树下又像穆青第一见的一样,神通凝聚起的火苗漂浮在半空当中,数量有十余朵,照得古树的树荫下亮如白昼。
穆青和先生皆是盘膝而坐,中间隔着一张矮桌,上面放了几本书册和墨砚,墨砚上还搁着一支褐色的毫笔。
先生与穆青对坐一会儿,先行开口问道:“你如何知道那故事,就是武传?”
穆青听着,神色微微显露出了几分敬佩之意,肃然开口道:“学生开始听时,对故事就非常的好奇,越听,越是被其中的的场景吸引,惊涛骇浪,天涯云海,松竹景笋,连绵花雨......我真的很难想象先生所说的画面,其实是人们领悟的武传,但是它们却是真正出现在了我的脑海里,越是回味,我就越是沉浸其中,好像自己的身体也开始动起来舞动一样,在那个时候,我就猜测了,这个创造的过程,其实就是一门深奥的武传!”
先生皱眉紧紧盯着穆青,穆青每说一句,他脸上的神彩便会严肃一分,到穆青说完,先生神色只能用“鬼面獠牙”来形容了,只见他就用这样极其恐怖的脸色面对着穆青,久久不说话。
穆青被盯得不自在,开口说道:“先生可是认为我说的有何不妥?”
先生听了穆青一句话,方才收回了目光,转而看向了长桌上的某一本书册,嘴里并没有回答穆青的问题,而是转而问道:“还记得我三日前让你回去思考的问题吗?”
穆青神情不变,老老实实地回到:“学生记得。”
“现在,你想清楚了吗?”先生又将目光从桌上的书册收回,看向穆青问道。
穆青嘴角微抿,轻轻吐出了一口气,开口坚定地说道:“学生想清楚了!”
先生听后,脸色没有悲喜,只是淡然地点了点头,目光又是低垂到了手上的书册上,沙哑着声音有些欣慰地说道:“那就好。”
此后,便再没有了下文,穆青也识趣地没有将自己的得失想法说出来,因为他看得出来,先生自己也还没有明白过来,这种修行的领悟,还得自己去摸索。
这个问题后,师徒俩陷入了短暂的沉默,穆青在等,而先生,则是在想。
太阳终于是完全没入了西边的山头,整片大地为夜幕所包围,树荫下的灯火越发明亮起来,而在穆青的身后,也是渐渐呈现了一番万家灯火的景象,整个洛城的夜晚,已然而至。
“啪!”先生轻轻合上了书册,看着头顶摇曳的树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看着漫天的繁星渐渐在夜空绽放开来,嘴里看似无意的说道:“古晚寒月照荒芜,今时繁星映灯屋。不识先人为何苦,千古青史永存书。”
先生吟完,夜晚的寒风便是在树下肆意起来,吹动着草茵,散乱着灯火,唯有二人不为所动,各自思索。
先生声音当中带着些许回味,仿佛是在回忆。
“这个故事自我出生时就已流传千年,可是孩童心性又如何能够得知其中精髓?我向往其中,却又怠于散漫,无奈从事商旅之业,却在我而立之年,发现了故事当中的奥秘精髓,我去请教各方高人,希望有人能够回答我,但是几乎所有人给我的答案都是一样的,‘那只是一个故事’,可那时的我就是倔强,早就过了最佳修行年龄的我,又是沉浸在修行当中,每日,我都必读一遍这个已然流传千古的故事,直到现在。”
穆青静静地听取着,直到先生又再一次陷入沉默,方才开口问道:“先生可知,这武传的类型,亦或是名字?”
先生被问得一愣,苍老的面庞又再一次对向了穆青,沉默了片刻,有些干裂的嘴唇里吐出了少许的字眼:“此传名为:‘青史’!”
“青史?”穆青听后顿感疑惑,青史?不就是历史的意思吗?历史就是一本武传?
先生显然看出了穆青的疑惑,开口说道:“名字不是我定的,而是有人告诉我的。”
“谁?”穆青下意识地脱口而出,说完后才知有些不合时宜,但先生却是没有介意那么多,淡然地开口回答着。
“我曾游历龙腾末北,在大雪纷飞时,满山梅树争相绽放,我原本只是惊叹这些梅花的坚韧,但在这些梅树包围当中,还有一个穿着白色长袍的人,在当中舞剑。”
“末北?白袍?舞剑?”穆青听着,心中默默记下了三个较为关键的词眼。
先生继续说道:“我走进了,他也知道我来了,那个人很年轻,但却穿的单薄,身上更是显示没有不适的反映,他可能从我身上看出了什么,突然就说起了这个故事!”
先生越说,眼眶当中的崇敬就越发明显起来,好像那个白泡的青年就真在眼前一样。
“我当时很兴奋,就问了很多的问题,他一一向我解答,我们就像朋友一样,当时修行的困惑,全部都茅塞顿开!我再问那武传的来历,他就这样回答:‘此传无书,无册,只道人口口相传,方才流传百世,沉寂青史,铭记千古,先祖用意匪浅,沉淀的历史,才会让人觉得厚重,才会为人重视,这本‘青史’,不愧为真正的千古名传!’”
先生说完,看向穆青的眼中,充斥着欣慰,还有些许悲凉,嘴角微微掀起,有着自嘲地笑着说道:“我所追寻的事物,你却一朝醒悟,后生可畏啊!后生可畏!”
穆青听得有些愣神,回过神来时,看向先生的眼神里,带上了些许同情的光彩。
他没办法安慰这些被他挫败的勤奋者,他们付出的努力绝对值得回报,但穆青前世如何不是从一场场腥风血雨当中走出来的呢?
王梦心也好,先生也好,穆青没办法告诉他们自己的“过去”,他现在能做的,就是静静等待先生心情的平复。
受先生影响,脑海里,穆青又一次回忆起了前世的点点滴滴,心中不免涌上一股酸楚的滋味。
右手不自觉抓紧了衣领,心中的苦涩才稍稍有了些缓解。
穆青脑海里第一次对“青史”这个词有了共鸣。
“修灵无尽,百世不朽,因果自食,青史永存!”
脑海当中的忽闪过十六个字眼,又是逐渐忘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