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上二人后知后觉,干这门营生见惯了人杀人,自然对血腥气再熟悉不过,知晓房中有变,儒雅男子眼神阴鸷,解下围于腰间一把狭长软剑,身旁木讷汉子抽出朴刀,两人心有灵犀脚下暗自发力,碾碎房上瓦片,破顶坠落。
尘埃落尽,借着头顶投下微弱光亮,一年轻刀客手中提着颗女子头颅似笑非笑看着破顶入房二人,“三位晚上好雅趣,不知在我厢房上看星星看月亮还舒坦否?就是这位姐姐太过不小心,黑灯瞎火看不着道走错了屋,自己撞我刀刃上掉了脑袋,可惜了这么一个貌美如花的神仙姐姐,若两位实在抛舍不下,你们干脆抹脖子随姐姐一同去了得了?”
在驿道隐姓埋名多年的儒雅男子瞠目欲裂,手中软剑刹那笔直,杀机四起,厉声道:“竖子找死!”
木讷男子名鲁戊前些年被客栈收容,做些暗地里出手杀人的勾当,与儒雅男子夫妇二人算得上共患难一场,心绪起波澜。
王夔有意言语调戏,“刚刚我瞅着这位姐姐胸脯实在肥硕,忍不住偷偷摸了两把,这手感,啧啧,真是极品,还有这枚樱桃小口吃在嘴里也定当是别有一番风味,要不两位给我讲讲被樱桃含。箫是怎么一个舒爽法?也好让我这个雏儿开开眼界。”曾经市井生活的王夔对于这些污言秽语自然是熟稔厉害。
练武不过半旬多时日的王夔看得出两人皆是比自己厉害的角色,既然打不过就要多想些歪门邪道,打得过自然绝不废话半句,那位老板娘便是佐证。出言讽刺使两人心境不稳,王夔才能在接下来的殊死搏斗中寻觅一线生机,对于李老头是否会出手帮衬,王夔拿不定注意,见惯了脾性反复无常如怨妇的世家阀门弟子,他不敢揣度李老头心中所想,也不愿费神思考,因为穷苦日子过久了的王夔始终坚信只有拿在手里才是最牢靠的。
王夔一脚将手中头颅踢飞,咕噜噜滚到男子脚下,“这颗头颅,算作回赠客栈的待客之道,不成敬意。”
儒雅男子捧起头颅,怒发冲冠,咬牙切齿。
鲁戊一旁紧紧盯住王夔,面色阴沉可怖。
王夔平淡道:“不用如此看我,干这一行就要有把脑袋拴裤腰上的觉悟,怎地!?只兴让我们乖乖洗净脖子让你们一通杀?这也忒霸道些了。”
不再听王夔叨叨唠唠没脸没皮言语,杀机大起的鲁戊手握朴刀拔地而起,挥刀直冲向这不知死活的小子。
儒雅男子手捧血淋淋头颅,双目赤红,一行清泪流淌而出,低头亲吻婆娘脸颊,为她抹上瞪圆眼眸。
那年自己杀掉作威作福惯了七品县令,与她流窜千里,狼狈不堪,发誓只做恶人的男人将这座客栈原主人一家四口屠戮殆尽,鸠居鹊巢开始做起了黑店生意,女子劝他不要再做这丧尽天良的勾当,凭借这些年积蓄去个小村落置办家私家书塾,教书育人岂不更好?而男子自己不甘心,与她说再待上几年,等赚够了银钱,去往大城买套府邸,养儿育女。
本想着做完这一票就收手,答应你去武当看桃花,可你却为何先死了?
鲁戊欺身上前,双手握刀一式势大力沉斜劈,势必将王夔一刀斩为两截,被李老头调教半旬光景的王夔迅速蹬脚回掠,终究是堪堪避过,朴刀击在木板之上,四分五裂,木屑横飞,顾不得提刀的王夔脚尖轻点,在方寸地急速腾转撩掠,每次都是惊险万分与鲁戊手中朴刀擦身而过,鲁戊愈战愈惊,竹竿儿不是说这小子只是个刚入武品的雏儿,怎如此生猛?一个不留神被王夔抽刀在脸上划出一道刀口,鲜血遏制不住流淌而出,面部一阵刺痛的鲁戊又惊又怒,每次挥刀皆使出吃奶的劲,要将这划破自己脸颊的小子当场轰杀。
王夔越战越勇,吐纳延展悠长,体内刚刚普入武品凝聚起来的一丝气机随《抱朴子》一篇所记走脉图录急速绕转,一气过天门,生生不息。原本只能避其锋芒的王夔随着脚下步伐愈发灵动多变,十之三四皆可粘刀顺势将其带往一边。
世俗武夫练气机,可练了一辈子功夫的武夫到死都有可能摸不着气机是所为何物,老一辈人皆好哼哼哈嘿踢脚跺地,跺的响亮了就能感受到游曳与自己体内的那股温烫热流,感受到体内气机是一回事如何调理运用便又是另一回事,没有相应功法辅助,就如同孩童持棒,用处有些但是不大。这就是为何天下武夫对名门高宗或武功秘笈如此趋之若鹜的原因所在,没有师傅领进门,就只能坐在门外看着门内大好风景垂涎羡滟。
鲁戊看似将王夔步步紧逼实则有苦自知,起初还算正常,可愈是向后便愈是邪门,每次出刀被对面年轻刀客轻轻一带,不止气力被悉数卸去,反而自己双臂如同不听使唤般一刀接连一刀不停挥出,额头微微冒汗的汉子清晰感受到自己体内似乎有东西正飞速流逝,但至于到底何物,鲁戊想破脑袋也无法想到是自己辛辛苦苦积攒了三十多年的一身功力随着出刀被泼洒而出。
最后一刀,鲁戊精神气尽失,目光呆滞,形容枯槁,活脱脱一副被魔道功法吸食神髓后的模样。
王夔上前出刀将鲁戊戳出个窟窿,至始自终形同走尸的鲁戊连声痛哼皆未有过,一脚踹出直愣愣栽倒在地。
王夔抖动手腕,将三年蝉上血珠甩落在地,迈过鲁戊尸体,冷笑道:“怎么,抱着脑袋不肯撒手,想你婆娘了你倒是一同跟去啊。”
文士青衫被血水浸染一片的儒雅男子面无表情,将婆娘脑袋放在一旁桌上,冷淡开口道:“记住,我是章青山,到了阴曹地府别报错了名字。”
王夔歪了歪脑袋,看傻子一般看向他,说道:“名字不错,就是人有些傻。”
章青山眼神冰冷,看向有恃无恐王夔,说道:“你凭什么胆敢站在我面前如此说话!?三脚猫般的奴气功法?还是认为我如那莽撞汉子一般不济事?”
王夔不置可否,抽刀率先发难。
章青山眼神阴鸷,狞笑中抖腕出剑。
“两年前也有一个像你这般的游历青年,一身家当足足卖出四十两黄金,打那以后,你知道我最爱,看什么人前来住宿?就是你这种吃饱了撑的整一身名贵家当孤身出门闯荡江湖的世家子弟,那个青年命好,被我一剑削去头颅没啥痛楚,今日你落在我手上我一定会好好怜爱你一番,保证叫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对了,你还有一位清秀妹妹,不慌,等我将你折磨够了留下一口气,有的是法子让你欣赏一出精彩绝伦大戏,如何?”
“哈哈,滋味如何?是不是憋屈难受,没了那半吊子奴气伎俩,你在我眼中不过是坨屎。”
疯言疯语的章青山出剑迅疾刁钻,每一次皆为蜻蜓点水,不给王夔粘刀机会,几十剑递出,王夔身上浅显伤口不下十处,但每一处却又不足以致命,看样子是想将他软刀子慢慢熬杀,章青山心有算计王夔何尝不是在算计对方,先前与鲁戊搏斗惊喜发觉《洛水》第一式有了丁点头绪,随后便有了以章青山为磨砺石的念头,本就没有避而不战心思的王夔主动出刀,以求抢先占据先机。
软剑如蛇,极为考校腕力,挥颤时灵活程度绝不是寻常兵器所能比拟,方寸间的发力扭转尤为优势,软剑如白莽吐舌信直刺王夔胸口,以刀抵挡,金戈颤鸣不绝于耳,顺势拉开距离,章青山不急于柔身而上,在他五步外站立。
王夔右手老茧崩裂,虎口鲜血淋淋,右手刀换左手刀。
体内气机微弱如游丝,呼出一口带有血色浊气,王夔心知在如此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章青山手抚软剑剑刃,轻轻一颤,沙哑着嗓子说道:“比起以往那些膏粱子弟你强出太多,若晚出几年,我现在应该已经死在你刀下,我很好奇,你师父是谁?”
毫无言语的王夔左手刀缓慢挥出一道弧线,章青山冷哼道:“装神弄鬼。”迈步上前不再出手保留,次次阴损毒辣招式,王夔左手刀如撞山钟。
武夫九品对阵武夫七品,本就是一方压制碾压才对。
王夔以伤换伤,取的一条寻死之路。
左手刀堪堪划破章青山衣角。
不消三十招,王夔被章青山一脚踹中心窝,连人带刀横飞砸落在厢房墙壁,滑落在地后王夔仰面躺在地板之上,浑身上下三道深可见骨伤口,由软剑划出的细微伤口更是不计其数,成为血人的王夔扯了扯嘴角,睁大眼睛努力看向上方。
看到王夔还未咽气,章青山羞恼于这小子顽强生命力,提剑上前打算再补给王夔一剑。
临近发觉王夔似笑非笑望着自己,破天荒感受到灭顶之灾的章青山将剑横放身前。
一道光影划过。
若有人在客栈上方观望,便会发觉这一刻聚拢客栈周围空气如水波般荡漾开来。
刀身起涟漪。
刀起刀落。
尚未明晓如何的章青山彻底没了声息,手中所握软剑寸寸断裂跌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