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如潮,八百里秦川游蛇走龙,蜿蜒盘旋,遁入茫茫夜。
渭河静静流淌,熟透的荞麦如波浪翻滚,清香弥漫。
秦王政十五年,夏,七月流火,日暮时分,咸阳城东官道上,暑气弥漫。
一辆竖着韩字大纛的马车踏着暮色,逶迤而来。
百十名甲兵护卫左右,长途跋涉,满脸风尘之色。
为首一名中年男子,身披精甲,骑一匹狮子骢,手执长戟,走在队伍前列,精神矍铄,颇为雄壮。
“大将军,秦人让我等连夜入城,必定有诈!”
卫士接过缰绳,中年男子也不下马,望一眼咸阳城头。
“秦人若要动手,何必等到今日!”
甲士露出畏惧之色,唯唯诺诺。
“秦人无信,不得不防,之前的赵国使者便在咸阳死的不明不白。”
大将军环顾左右,脸色不悦,那卫士赶忙闭口。
大奖金目光落在身后缓缓行进的马车上。
“韩非都不惧!你们怕什么?”
甲兵默然。
“再有多言,以扰乱军心论处!”
“诺!”
卫士轰然应诺,然而表情凝重。
“去看看韩非死了没有!”
“诺!”
在马车里,一位儒生正抬头望着窗外,忧心忡忡。
看儒生年龄不过三十岁光景,气宇轩昂。
此人便是韩非子,奉命前往秦国议和,其实是去做人质。
此时此刻,韩非的身体被千年后的现代人占据,穿越而来的那个人名叫齐孟,在他所生活的时代里,是个不入流的小角色。
附身韩非子后,他所以对自己的命运十分了然。
韩非入秦,必死无疑。
这也是韩非子如此忧伤的原因。
车门被踹开,一个面脸横肉的甲兵站在韩非面前,望见韩非哭丧着脸,没好气的说。
“见到秦人,再哭丧着脸,老子剐了你!”
韩非轻哼了声,甲兵骂骂咧咧,甩门而去。
“嬴政要这个废物作甚!”
这话被韩非听得真切,白皙的脸庞略过红晕,拳头暗暗攥紧。
掐指算来,齐孟穿越到战国已经五天了。
短短五天,穿越者可谓出生入死,惊心动魄。
起初是在新郑街头讨饭要钱的乞丐,直到被韩牧发现,送到长乐宫觐见韩王,最后被送往秦国做人质。
大起大落,跌宕起伏,如同拍电影一样。
凭借历史课堂琐碎的记忆,韩非子对自己当下未来有了清晰的认识。
韩非,出身韩国贵族,十五岁游学楚国,与楚人李斯拜于大儒荀子门下,研习法学霸道术,五年后,韩非学成归来,立志要改变弱韩面临的困境,却不受韩王安的待见,甚至连韩王的面都不曾见到。
后来秦国兵临城下,迫使韩王交出韩非,韩非入秦议和,秦王对此人十分欣赏,正欲委以重任时,廷尉李斯建言说,山东六国的士子留在咸阳,私心太重,不可轻信。
于是找借口将昔日同窗囚禁咸阳狱中。
再然后,等到嬴政想起重用韩非子时,韩非子早已经死了。
韩非子的一身,可谓悲悲催。
齐孟穿越过来的时候,正是韩非子踏上入秦之路的前夕。
在齐孟看来,入秦是死路一条,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不想死,所以,他尝试着逃亡。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不管逃到哪里,齐孟总能被人抓回到。
回到命运的轨迹上。
他不知道秦王给韩国下了死令,如果他们不交出韩非子,秦军便要屠灭新郑。
不知道嬴政为何如此钟爱韩非。
齐孟坐在马车里,闭上眼睛,默默接受现实。
《分割线》
咸阳城就在眼前了。
高耸的城郭仿佛蛰伏的巨兽,露出锋利的利齿,随时要将闯入者撕碎。
马车停在护城河前。
城头扎满火把,亮若白昼。
韩国甲兵立于河岸,默默等待着。
半月前,秦人不宣而战,攻克韩国五城,兵临新郑。
秦人遗书与韩王,十日之内,见不到送韩非,大军屠灭新郑,鸡犬不留。
秦国为何召见韩非子?
这个问题萦绕在韩牧心中,久久不能解决。
韩国君臣无心琢磨秦国的意图,秦军兵临城下,完全可以破城灭国,主动提出议和,已经让韩王大喜过望。
当务之急是尽快找到这个韩非子。
韩非子却不见踪影。
韩王下令在全国之内搜寻韩非子,心中暗自诧异:
早些年不是听说韩非子要来觐见寡人么?
大将军韩牧在新郑街头角落里发现这位韩国王孙时,他已经沦落成一个乞丐了。
秦军在城墙下燃起了篝火,韩牧凝视篝火,兀自沉思。
大将军韩牧是韩王的亲生弟弟,手握重兵,在韩国炙手可热,这次与秦国议和由他全权负责。
望见甲兵回来,韩牧眉头微皱,冷冷道:
“那韩非子可好?”
甲兵上前一步,压低声音道。
“禀大将军!那厮伤口愈合,看不出挨打痕迹,一时半会死不了!”
昨日,韩非子第三次逃亡失败后,韩牧暴怒,一顿拳打脚踢,韩非身子单薄,大将军生怕自己失手把人打死。
不过现在来看,这小子命还挺硬的。
“活着便好,给他些干粮吃,别给饿死了。”
韩牧并不关心韩非死活,也不在意秦国是否真的退兵。
大将军有自己的打算,乱世之中,真是做买卖的好时机。
他有一桩大买卖要和秦人做,而韩非子就是他的筹码。
咸阳城头没有响动,安静的瘆人。
“韩使入秦,请开城门!”
百十名甲士齐声高呼,惊起了几只野鸟,话未落音,城头出现了一排排秦军弓手。
众人目光落在大将军身上。
“保护韩非!不得妄动!”
不管秦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韩牧必须确保韩非子安全。
卫士摆出战斗阵型,密密麻麻的藤牌组成一面墙,将马车挡在墙后。
气氛忽然变得紧张。
前不久,赵国使者在咸阳无故被杀。
秦人没有放箭,也没放下吊桥,越来越多的弓手在城头聚集。
“快放吊桥!让韩使进城!”
韩牧举起雪亮的长戟,奋力刺向城头,怒气冲天。
“大将军,此事必定有诈!”
“大将军,秦人要放箭了!”
正在吵吵嚷嚷,一阵浓浓的血腥迎面扑来。
“将军,快看!”
护城河对岸,秦军押着囚徒,缓缓走向河边。
囚徒拖着粗壮的铁链,一步步朝河边挪动,铮铮作响。
“这是何意?”
隔着宽广的护城河,看不清囚徒面容。
一阵钝响,头颅滚落,河面上溅起水花。
秦国竟然用处死囚犯来迎接诸侯使者,真是骇人听闻,分明是挑衅!
韩牧攥紧拳头,闭口不言。
“大将军,咱们快撤吧!”
“大将军!”
忽听见城头高喊。
“廷尉大人到!”
河两岸顿时鸦雀无声。
“李斯?”
韩牧眉头微皱,露出不悦之色。
随着一声嘎嘎巨响,吊桥在铁索的牵引下一点点落下。
韩国卫士们不由自主的退后两步。
就在这时,对面河岸成千上万支火炬点燃,护城河泛起耀眼的火光。
刀戟如林,兵马雄壮。密密麻麻的甲兵,侍立左右,莫敢发声。
“韩兄,故人相见,还不下车么?”
一位身材清瘦的官吏站在吊桥上,负手而立,朗声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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