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世,你是世间的一缕流光,是画里的一丝墨迹;
这一刻,你是水中的一点浮游,是梦里的一块碎片。
那一眼相识,是在王爷府邸,聚结了朝中各个大臣的公子,来给郡主选亲。堂中的人都在争先吟诗作对、施展才华,希望能给王爷一个好的印象。花烛映照四壁,雪白的墙面上烛影辉煌。
她着一袭鲜红亮丽的荷摆褶裙,外披一件银白纱衣,脚上的粉荷鞋早已印上红泥。她莞尔走来,步步生花。发髻半披半盘,上有饰物星星点点,脸上早已扑满薄薄的一层红妆,宛若一瓣荷花。堂内的人只感觉弥漫着温湿酒味的殿堂,一下子被一股清新的荷香所替代,清醒许多。
霎时,纤纤玉腰一弯,堂间两旁的鼓乐队开始奏响。俯身,舞袖,悬腿,如一朵初开的红荷,屹立在中央,周围被鞋底印上的粉花如层层点饰。酒味被长袖一甩,霎时消失。她微微含笑,被烛光掩映,更显美貌。席上的人连酒也顾不上喝,一动不动,更不愿眨一眨眼。
她原地旋转,最后一个动作,也要完美收场。不料转度过急,一时重力失调,一个趔趄,摇出了鞋底之前在木地板上印下的粉花间。在一旁站定,望远,看见一片自己踏过的花印,一片乱糟糟。霎时笑声四起,席上的公子都失掉了礼节,只是笑得直不起腰。
她一时气恼,面前的那位公子正想张口说些什么嘲讽之话,只见她抢先一步,平心静气,嘤嘤语道:“本郡主方才跳得不好,技艺不熟练,请诸位公子帮忙指点些许。”大家都屏住了气息,虽从未见过这个厉声厉色的郡主,却也是听说过,她的傲娇满皇城皆知,连当今天子都要忍让她三分。
她见未有人敢发声,转眸望向那个刚刚还要说话的那个人,眼神冷若寒冰,接连说道:“那位公子方才还要予我些技巧,现在怎就不说了?”那人恍然错愕地抬头,正好对上她的目光,寒光一般,霎时出了一身冷汗,只是吓得说不出话来。
“陌儿!”
虽是唤小名,却也带着几分怒色,声音低沉,可见母亲对女儿的训斥。只是她站在花台之上,还未有下来的意思。原地环视,每个人都憋红了脸,还有些将脸垂低着,不敢抬眼。她一脸笑意越浓,目光转向最后的席位上,那个人位置最低,离堂门最近。门还未关紧,正月天里,还时时飘进一两点雪粒,轻轻柔柔地落在他的肩上,宛若一层天然的薄纱,自己精心挑选的披纱霎时暗淡失色。亮丽的眸子瞬间定住,那人还在安安稳稳地喝着壶中的热酒,眼神空灵,并未在她面前失态。
“下来!”
父王显然有些生气,眉间早已蹙起。她方才回过神来,提起裙角,理了理发角那因刚刚失态而飘逸的发丝。匆匆走下来,还不忘再回望一眼,脸上的笑意消失的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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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坐在最末尾的人是谁?”她在后堂里将舞衣轻轻换下,银纱缓缓落地,毫无声响。还在无数次回想着那个人的眉眼,冷峻、空灵的眼估计是永远都忘不了了。最让自己想不明白的,是他为何从未抬头看一眼。
“那是南宫府里的公子。”站在一旁伺候的丫鬟轻声说道,柔柔盈盈。
“哦。”她抬头,将红亮的褶裙解下,微微抬脚,轻轻踢掉粉鞋,躺进温度适宜的热水里。花香氤氲在周围,微微闭眼,刚刚的疲惫一扫而光。将半张脸潜入水中,水蔓延起脸颊间。
“不过他是个聋子。”丫鬟抬眼望向木浴盆里的郡主,安安静静,似乎在思绪着什么,像是一朵静立水中的晚荷。丫鬟婉婉走前,拿起木梳,正为郡主梳发。
“欸?”在水中突然喘息,水从口中漫入。立起身子,攀在边缘,猛咳起来。眼睛猛地睁大,有些感到不可思议,长长的睫毛沾上些许水珠。
丫鬟在一旁拍着她的背,将散漫的长发轻轻挽在手心,用木梳慢慢梳了起来。母亲走了进来,无非说了些训话,只是语罢,带着些许怒气走开。待母亲走后,她睡卧在浴盆里,喃喃道:“原来一切都没听到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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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相见,是在花朝那天晚,郡主独自一人来外观花灯。她笑意昂扬,抬头远眺,人山人海。她捧着自己所做的荷花形花灯,来到护城河畔。撩起裙角,只手握灯,慢慢蹲窝在地,裙摆随风摇荡,缓缓将手伸向河面。
旁边的人全然看呆,和煦的风吹拂着她的发丝,如梦如幻,美人一般的胚子,嘴角咧开弧度,不大不小,正好衬托起她那粉嫩的脸庞。手中的花灯落在河面,安安稳稳,水花都不曾泛起。
起身,放开手中的裙角,在众人的目光下离去,发梢的香气还在随风飘散。
她环着护城河,将手在身前相放。人渐渐稀少,走得越来越偏了,只有些许刚刚苏醒的春虫在鸣叫着。她微微抬头,轻声哼起小调,刺破这久然的寂静,颖颖靓靓的声音绕着河畔,安然回荡。
不时情不自禁地在月光下翩然起舞。
转眸,凝视,一切都在那时静止,只剩她怔怔地站在那里。他的眼神里有一丝惊讶,紧接着又垂下眼帘,望向别处。他手中有一根玉笛,一头拴着一条红带,吊着些许玉坠。他像是个没事人,抬手,将玉笛斜放在唇下。吹起,声音清脆。
她像是着了魔一般,随着笛声,在月光下立地起舞。转动,甩袖,比那日选亲时更加曼妙。虽未穿戴舞衣舞裙,却依旧飘然。也是一袭红衣,没有了银纱的伴饰,却有着幽幽的月光,洒在她的腰身上。最后的旋转,自然轻盈。
舞定,声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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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叩府门,却是母亲开的门。她被母亲领进书房,淡淡的花香在空中弥漫,案台上竟是父王,眉目蹙起,手中握着一卷竹简,目光却未曾看一眼,怒视着她。
“父亲。”她轻声喊道,正想悄悄挪出书房出去,却被父亲呵斥。
“站住!”他起身拍案,声音震得她浑身一抖,“今夜是不是和南宫在一起?”
她正想辩解什么,却发现,带出去的贴身丫鬟,竟不知道何时站在父亲旁边,只好默默承认:“是。”
“孤男寡女成何体统?!要不是丫鬟告诉我,我还不知道你们私会呢!”父亲的声音一再低沉,怒气冲冠。
训斥完毕,她带一身倦容离去。
“为何?”夫人待女儿离开后,微微侧目,问道,“你不是期盼她能早早嫁出去么?”
“谁都能嫁,就是不能嫁到那家!”王爷的怒气还未削减。
“他是个聋子。并且他的父亲还是一个废臣。若不是他与天子是世交,早就一并被先皇处置了。”渐渐地,待气息平静,王爷慢慢解释着,“他少时,去东宫,与太子交好,谁知他父亲蓄意谋权篡位,被他无意间道出,这才让先皇对身边的人加以思绪。那年,他父亲就当庭处斩了,后来不知怎么的,他就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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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时常在护城河畔眺望,希望能再会那夜梦中人。痴痴地等,慢慢地盼,时光从指尖流逝,已从春天到了炎炎夏日,河畔边的栀子花再度绽开。
在身旁,身着白纱衣的人悄然经过。她轻声跟着他,不紧不慢。直到府邸门口,他突然转过身,衣角撩起地上尘埃,剑出鞘,直逼她的喉颈。她吓得不敢说话。他慢慢抬眸,才发现是她。他将剑收起,有点疑惑不解地望着她。
“我,我是来找你跳舞的,你吹笛,我跳舞,好不好?”良久,她轻声嘀咕着,头渐渐下垂,抬不起来。
忽然,她感觉到手被谁狠狠一拎,就扯进了府邸门里,还未来得及说话。她牵着他的手,感到奇怪,为何这府里呈现一片落魄之象?连个人影都看不见。望着眼前人,只是不停地往里走,没有停下的意思。
“羽儿,你带朋友来了?”从内堂里传出一声温和的女子声息。他没有回答,只是默默地继续走。她却特别高兴,心想总算找到一个活人了,迫不及待地朝里面喊着,柔亮的声音在园中回荡,“伯母好!”他却一惊,望着她挣开自己的手,往堂里跑去。
那是一个老妇人,脸上的沟壑显现出她的年岁。衣着简朴,安然地坐卧在木椅上。木椅上的人望见是个小姑娘,不免有些惊讶。张罗着郡主坐下,她走进后堂,将新鲜的瓜果全都摆了出来。他进来,目光在这两个人的身上聚焦一会儿,又慢慢垂下。
“你是谁家的姑娘?”夫人笑眯眯地问着正在吃冬梨的她。
“嗯,我是。。”还未等她说完,只见夫人的眼神又聚结到自己身后,随之一惊,还未等她说什么。感觉身后有人扯着自己,她回头,望见他那张蓦然的脸。
他缓缓做出口型:“跳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