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逊公然如此说,那就是丝毫不顾忌情面了。祖屋内,族中的这众多长者听了,脸全都黑了下来。要多难看,就有多难看。
九叔“吧嗒吧嗒”地抽了两口旱烟,沉默了半晌,才闷声道:“小逊,你先别发火。你看,要不这样,我们在座的各位叔伯,每人出五百,不,八百两银子,随便你买什么,怎么用。你看如何?”
陆逊嗤笑出生,翻了下白眼。
九叔或许会认为,这就已经是天大的让步了!但陆逊甚至懒得正眼瞧他,更别说回应了。
九叔咬咬牙,道:“好,我们这么多叔伯长辈,每人各出一千两!这样,这样总行了吧?”
陆逊笑着摇了摇头,没有看九叔,而是望向陆老实,轻声道:“老头子,你拿二十万两银子出来。没问题吧?”
二十万两白银?!
陆老实浑身一哆嗦,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
在座的其他人都幸灾乐祸地扭过头,玩味地看向陆老实那张苦瓜脸。这里的人都知道,陆老实在当上十八里侗的侗主之前,可是有着“陆扒皮”的外号。他把荷包里的每个铜板儿,看得比自己老婆都还重要。
如今,陆逊随随便便地一开口,就让他一下子拿这么多钱出来。这简直就像是对着太阳说:“喂,咱俩商量一下,你明天从从西边升起吧!”
二十万这数字实在是太大,远远超过了陆老实最初的心理预期。他有心拒绝,但目光刚一接触到陆逊那双古井无波的双眼,胸口一凉,嘴里就怎都吐不出那个“不”字来。
陆老实有一种直觉,如果自己现在摇头说“不”,那他与陆逊两人之间,这七年来的情意,就真的完了。而陆老实非常清楚,自己能有今时今日,全靠陆逊。
七年前的一念之仁,才造就了如今十八里侗的总侗主、远近闻名的陆百万。没了陆逊的指点帮忙,他很快就会被打成原形。
良久,陆老实叹了口气,挤出一个难看的笑脸,用力地拍着胸脯,豪爽地大笑道:“二十万?哈哈,小事而已,绝对没问题!”
陆逊点点头,总算陆老实没让自己太失望。自己答应留在这十八里侗,直面那凶残的桃匪,就不算完全没有意义。
抬抬手,陆逊指指门外,柔声道:“老头子,夜深风大,容易着凉,你先回去歇着吧。”
陆老实“哦”了一声,抬脚就往大门那边走。只是当背对陆逊的时候,他脸上的笑意全消失了,只剩下深深的无奈与不舍。
“对了,”陆逊又道,“我那‘莫问居’里面还有点小玩意儿,或许也还值点钱。老头子,你帮我一并处理了吧。”
陆老实胡乱地应答了一声,推开大门,走入夜色中。
其他人互相打着眼色,心照不宣地,也纷纷站了起来,想要跟在陆老实身后离开。
陆逊所站的位置,本是离大门最近。当陆老实前脚刚出门,他后脚就追上去,将大门严严实实地关上了。然后,转过身,指着堂上众人,冷笑道:“怎么,想这样蒙混过关?呵呵。”
“我没同意,谁能离开!”
九叔脸色铁青,恼羞成怒。指着陆逊的鼻子,怒声喝骂道:“小陆!这里可都是你的叔伯长辈!你,你关上门,想要干什么?”
“干什么?哈哈,话都说到这地步了,你还在装糊涂,问我想干什么?”陆逊摇了摇头,缓步走到九叔面前,轻轻推开他立在半空中的手指,大笑道,“很简单,我不想干什么,只想要钱!”
“我要钱,不是为了我自己,是为了买药炼药,是为了对付桃匪,是为了救这个寨子!”
陆逊神态张狂,伸出食指,放肆地点着九叔的胸口,轻蔑地道:“老实说,如果寨子里全是你们这样的老家伙,我真的懒得费这些心思,随便你们怎么作死好了。”
顿了顿,陆逊又接道:“不过,我再一想,这寨子里还有许多无辜的人,有许多平常对我还算不错的人。因为这些人,我才留了下来,站在这里,跟你这个又老又蠢又贪财的废物,说这些浪费时间毫无营养的烂话!”
眼看陆逊越来越放肆,越来越大胆,九叔气的浑身哆嗦,脸都绿了:“你,你竟敢这样说我?好,好,很好!你不要以为,自己顶着个‘贤者’的头衔,我就不敢……”
“抱歉,九叔,我不是针对你!”陆逊毫无诚意地说着道歉的话,越过九叔,伸出食指,从左至右,遥遥一划九叔身后的众多老头,“我的意思是,在座的所有人,都是垃圾!”
陆逊这句话,委实太过惊人!一众老头,全都愣住了,一时间居然忘了开口反驳。
没人能想到,这些话居然是出自陆逊之口。所有人的印象,都还停留在那个智慧却腼腆,聪明而多病的孩子身上。那个很好糊弄,很好哄骗,很好欺负的半大孩子,跟厅中这个尖酸刻薄,说话不留丝毫余地的家伙,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陆逊没有理会这些人的惊愕。他的想法其实很简单:这些年,我为寨子做了这么多事,不是因为我真的那么好骗,而是为了报恩还情。现在,因为替你们背负责任,我以九死一生的勇气,正面迎上杀人不眨眼的桃匪,你们却还在拉老子的后腿?呵,当真以为我是白痴吗?
“垃圾就是垃圾!我甚至都懒得再跟你们这帮垃圾废话!”陆逊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爽快点,把钱交了。趁着离天亮还早,诸位叔叔伯伯也能回去睡个晚觉。哦对了,我要的不多,每人五万两,交完就能走人。”
“当然,我知道你们身上肯定没带着这么多银票,所以你们可以先写好借条,按下手印,放到我这里,然后赶紧回家筹措准备。我不管你们是凑是借还是变卖家产,总之,明天午时之前,我要看到七十万两银票放在我的面前,少一个子儿都不行!”
“疯了,疯了,你真的疯了!”九叔气极反笑,摇头道,“你居然敢威胁这里的所有人?疯了!”
说到这,九叔挥着苍老的手臂,高声喊道:“大家不要听他的!其实这小子早就和陆老实商量好了,要在我们面前玩这么一出戏!”
“作戏?”
“对!”九叔激愤地嚷道,“陆逊这小子根本就不是神人!这么多年来,他的一举一动我们都瞧在眼里,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的底细?哼,他现在要我们在座的所有人,交出如此多的钱财,就是为了拿着这笔钱,和他那贪财的老头子,一起偷偷地逃跑!”
余人纷纷大吃一惊,然后转念一想,马上就恍然大悟,拍着大腿道:“对哦,这小子如果是神人,我们应该早就发现了,不可能不知道的。”
“陆逊!你居然联合陆老实,想骗我们的钱?哈,现在把戏被揭穿了,演不下去了吧?”
“白眼狼,滚!滚出我们十八里侗!”
“这里不欢迎你!”
陆逊微微一笑,轻叹一声:“什么时候……”脚步一错,左手一晃,“弱小的普通人,也敢向修行者,亮出可笑的獠牙了?”
九叔见拆穿了陆逊的“阴谋”,志得意满,哈哈大笑:“装,继续装!大祸临头了,还敢装神弄鬼!”说着,转过头去,想要寻找附和他的人。然而却发现,每一个人,都一脸惊骇莫名地看着他,且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去。
陡地,九叔觉得胸口一阵钻心的疼痛,眼前也开始渐渐模糊。他茫然地低下头,望向自己的胸口。那里,本应该是心脏所在的位置,此刻已是一个空空的大洞。
“呃,这,这是怎么回事——”
“轰”地一声,九叔的身体,颓然倒下,激起一点蒙蒙的灰尘,然后陷入永远的寂静。
陆逊丢下那颗本属于九叔的心脏,在衣衫一角胡乱地擦了擦手上的鲜血,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目瞪口呆,惊恐万分的众人,淡淡地道:“哦,真不幸,九叔因为年老体衰,骤然去世了。这,你们应该都看到了吧?唉,对此,我个人感到十分遗憾。”
一个驼背白发老头颤巍巍地站起来,伸出短胖的手指头,遥遥指着陆逊,大怒道:“颠倒是非,胡说八道!陆逊,你居然敢当着我们这么多叔伯的面,杀害九叔?你就不怕……”
没等这老头说完,陆逊一个箭步上前,一伸,一抓,一缩,手中又多了一颗血淋淋的心脏:“哦,真不幸,十七叔因为年老体衰,骤然去世了。这,你们应该都看到了吧?唉,对此,我个人感到十分遗憾。”
驼背老头也倒下了,大睁着双眼,临死都不敢相信,陆逊真的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接连杀害自己这些长辈!
两具新鲜的尸体就在眼前,其他人噤若寒蝉,再也不敢开口反对。
“哦,看来,咱们现在已经达成共识了?”陆逊看着十几颗白发苍苍的脑袋,笑意盈盈地开口说道,“那么,写欠条吧。哦对了,还有件事忘记说了。”
陆逊指了指地上的两具尸体,淡淡道:“麻烦与九叔和十七叔相熟的叔伯,通知一下他们家里。虽然我很同情这两位叔伯的遭遇,但他们分别欠我的那五万两银子,还是得交。我这人脸皮薄,实在不想亲自上门收债。再怎么说,那样毕竟太难看了点。”
这些人年纪越大,越惜命,越怕死。
面对陆逊赤裸裸的威胁,和眼前这血淋淋的现实,他们只好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写下欠条,规规矩矩地按好手印,然后逃一般地奔出了祖屋,冲回了各自的家里。
陆逊令人将祖屋收拾干净。
他并不担心,这些回到自己家中的族中长者,是否会连夜逃跑——因为陆逊早已派人在这些长者的房子外,重重守卫!也不担心,这帮人精一样的角色,在经过了一夜的思考后,是否会反悔失信,甚或反戈一击。
破釜沉舟?
陆逊哑然失笑。这群缩头乌龟,真有这个胆子和勇气吗?
摁有手印的借条,固然是一道不错的保证书。但陆逊认为,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强大力量,和刚才展现出的血腥手段,才是最根源的威慑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