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剑客”黄金组合的青春少年之一的钟保罗也跳楼自杀了。张国荣对这个好友的殒命是那么的怜惜。他说，人们应该明白生命的可贵，更不应该自我毁灭。就是说出这样话语的张国荣，几年后却也选择了同样的自我毁灭方式。也许，一个人的自我毁灭不是自动选择的结果，命运走动到了哪一步，肉体无非是配合了命运的那个要求，已不在乎是升腾还是毁灭。
陈百强和张国荣乃至钟保罗，他们3个都是过于典型的完美主义者。我们看到了，完美主义者生命中的完美，成全了他们事业上极度的辉煌，让他们成为大众的偶像。可是，也是这个生命中的求完求美，却让帝王一样辉煌的他们在爱情上颗粒无收。完美主义的情结是不是最终还在一定程度上要了他们的命？世间完美主义者大抵都会受到内心痛楚的严惩。心理学家武志红曾在他的书中写下这么一个命题：越控制，越失序，世间原本没有完美的人。人，生来携带上天植入的原罪，在日常运行中，人与人的原罪会造成交往上的磕碰。一个懂得人性的人大抵是会选择宽容的，完美主义者不会选择宽容。完美主义者不仅不宽容别人，连他自己也不会宽容。对自己不宽容，就会产生控制自己生命之不足的欲望。其实，一个人生命的弱点原本就是自身的一部分。一个人一旦想控制自己弱点的时候，就是制造了分裂，生命中必然携带的弱点不再是我的一体，那些弱点被当成了异己，这就必然造成了自己的失序。我把本来属于我自己的一部分挤成异己，于是它开始对抗我。这是更大的失序。于是我更想控制，而这个异己由此成长得更厉害，最终它成为我极大的苦恼了。年轻的时候我们总被要求着成为完美的人，我们的教育其实充斥着这样的内容。自我成长之后，一个人，一定要明白，宽容，是比完美更加重要的一种境界。完美，是一个不可能的现实，人无非是可以向它靠得近一些。可是，宽容却教会我们善待生命：自己的生命和别人的生命。最高境界的宽容其实是对于自己负性情绪的接纳。比如忧伤、愤怒、焦虑、嫉妒等等，它们原本都不是问题，是我们生而有之的基本情绪。问题是我们总是试图消灭它们，我们视它们为自己生命生态的失序。我们由此想控制，以为控制的局面是秩序。其实，真正的秩序是自由，是顺其自然，是活在当下。
当然，我同时又确凿无疑地明白，如果没有张国荣和陈百强的完美主义性格，世间又何来张国荣和陈百强？这两个俊美的年轻人，曾经给我们的乐界和影界带去了何等健康而活跃的背景？我们曾经因为他们而享受到了多少健康的娱乐？
张国荣说，猫有9条命，而做电影演员可以超过9条命，每一部电影就是一条生命。创造了歌坛传奇的张国荣，紧接着又在影坛创造了更大的传奇。是的，每一部电影里面的角色都是他的一条命。《英雄本色》、《阿飞正传》、《胭脂扣》、《夜半歌声》、《纵横四海》、《霸王别姬》、《倩女幽灵》、《东邪西毒》、《枪王》、《春光乍泄》、《红色恋人》、《异度空间》……哪一部不是经得起岁月挑剔的经典？他曾经无数次获得各种电影大奖的影帝或者影帝提名。他也在国际大奖金球奖中差一票夺得影帝。前几天我去电影院里看新拍的《枪王》，片尾上郑重地写着“谨以此片纪念张国荣”这样的字幕，让我看得心动。这么一个千古绝唱的男子，除了让我们献出自己的纪念，我们还能做什么？
世人都亲切地叫张国荣为“哥哥”。我曾经非常好奇地想知道他为什么被叫做“哥哥”，就去网上查询。有两个版本可以找得这个答案。一个源自1987年，张国荣与王祖贤合演徐克经典片《倩女幽魂》，饰演女鬼小倩的王祖贤在戏中唤张国荣饰演的宁采臣时用了“哥哥”两个字，后来“哥哥”这个名字便成为大家戏外对张国荣的惯用称呼。另一个版本源自1993年，张国荣与林青霞合作拍摄《白发魔女传》，当时片场的人都称林青霞为“姐姐”，与她同样分量的男主角张国荣则顺理成章成为“哥哥”。把一个昵称叫得世人皆知，变成一个生命的符号，只有张国荣这样的人才能取得这样的荣耀。把张国荣叫成“哥哥”，我们听着也亲切得要命，我们就是愿意这么叫着他，以表达我们对这个生命的昵近。
他是我所知道的在世界电影史上最分不清角色与自我的人，他也是我所知道的世界电影史上把真实的生命和银幕生命最大限度地死在一起的人，他的灵魂竟然真的就是剧中的那个自己，《阿飞正传》简直就像是他的正传。他在剧中饰演那个固执地寻找自己亲生母亲的男孩儿。为此，他不惜伤害自己的养母以及他生命中出现的每个女人。他用游戏的方式来追逐自己的感情，用遗忘的方式来表达自己的珍藏。他在片中寻母的过程，多么像是他在自己的生命中寻找自己的过程。电影里面有一个他永远也找不到的母亲，现实之中他也永远在找一个无法找到的生命意义。他终究也像电影中的那个自己一样任性地走了，而且没有回头，他飞鸟一样地赌气坠向宿命一般的自己的尽头。在电影《春光乍泄》和《霸王别姬》中，他饰演的是同性爱的角色。只有他才有能耐把缺陷变为美，让我们在这样另类的电影之中，感受到更严重的美的震撼。他饰演的程蝶衣是世界上最美的青衣。他把梦想与现实、舞台与人生、男与女、真与幻、生与死统统融合在了一起。他完完全全彻彻底底就是程蝶衣。甚至可以说，陈凯歌一生导演出来的最经典的角色程蝶衣，就是因为张国荣的媚而不妖、娇而不荡。
成就程蝶衣和《霸王别姬》的，是张国荣的风华绝代，是张国荣深入骨髓的阴柔之美与脱俗之美，让《霸王别姬》成为人性富丽的史诗巨片。当年戛纳奖，张国荣以一票之差与影帝失之交臂，竟有当年的评委执意在“最佳女主角”奖项里给张国荣投了一票，这是世界影史上多么健康的美谈。现实中的张国荣，最后出演的也是与他的唐唐霸王别姬或者姬别霸王啊。他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爱情情圣。
年轻的时候，张国荣和不少名媛女星拍拖过。在入行不久事业不顺期间，他认识并衷情了一位女孩，当他动真情的时候，意外发现那竟是一场骗局。他在自述中曾坦承，这件事情以后，他对女人几乎失去了兴趣。再后来，张国荣又与杨诺思关系密切，后又失恋。倪诗蓓也与张国荣入过爱河，世人也视他俩为金童玉女，这段两年的感情也无疾而终。多年后倪诗蓓也在自己寓所服药自杀，被他人救起。
唯一让张国荣动了真情真魂的女人应该是毛舜筠。张国荣在访谈中也不避开这个话题。早年张国荣和毛舜筠在香港丽的电视台主持综艺节目，他对毛舜筠一见钟情，认识不久就闪电求婚。此举却吓坏了毛舜筠，她退却了。张国荣曾经说，如果当年毛毛愿意嫁给他，他的一生可能就此改变。因为那么希望张国荣还活着，我们也真的那么愿望让时光倒流，倒回张国荣和毛舜筠相识的那个时辰。我们还愿意毛舜筠改变态度，她比他爱她更多地恋爱于他。那个时候张国荣该有另外的人生了吧。那么，张国荣的命运也该是另外一种了吧，他大概早已当了父亲了吧。重要的是他和我们一样活着，继续给我们唱歌听，继续给我们演电影看。可是，哪里有时光倒流这回事儿！就像哪里有张国荣不死这回事儿！
在演员中，我最心疼的男人是张国荣，我最心疼的女人是梅艳芳。梅艳芳也是一个死后让我想起来就心疼的人。这两个我那么心疼的一对璧人，也没有心疼地爱在一起。我在内心里面那么期望让他们爱在一起，我愿意让这两个天皇巨星一样最孤独的男人和女人，因爱而抵抗了他们生命中最大的寒凉。这么好的一个男人，这么好的一个女人，彼此相爱，爱得那么深，爱得那么美，但是不是男欢女爱的爱，张国荣和梅艳芳是多么好的一对舞台搭档呵，张国荣的个人演唱会梅艳芳去捧场，梅艳芳演唱会上最卖力去捧场的肯定也是张国荣。他们有的是机会在舞台上配合，他们竟然用不着一起排过舞。我们在银幕上看到了他们配合得默契的舞蹈和对唱，竟然都是他俩即兴配合的结果。那个时候，他们总是在演出前临时商量一下唱什么，然后就手牵手登台。音乐一响，两人就迅速投入到演出之中。他们俩竟然可以合拍到令人赏心悦目的程度，要出右脚，两人肯定一起出。只要张国荣一个眼神，梅艳芳立刻会意，投入他张开的怀抱里面。他们在台上的热吻也让人看着舒服，这么两个合适的男人和女人，竟然就是不启动灵魂里面最动人的那根爱情之弦。梅艳芳这么一个美艳到绝无仅有的乐坛大姐大，情场上竟也是感情不断地失败，一辈子连个婚纱都没有披过。人到中年的梅艳芳曾无奈地对张国荣说，若是我真的嫁不出去，你就娶我吧。艳美的女人情无所归，是天底下最凄美的事情。我想，张国荣和梅艳芳一定也彼此启动过内心的爱情，可是他和她一定也知道，爱情对他们来说是不合适的，爱情会毁了他们友情的美丽。天底下的爱情其实是最洁癖的一种感情，是最掺不了异物的一种感情。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不是爱情的感情，就是男欢女爱了也还不是爱情。我们多么愿意他们两人相爱也是一厢情愿。
张国荣死了，梅艳芳哭得不成样子。那个时候她也得了绝症，她没有想到哥哥会抢码先她而去见着死神。得了绝症的梅艳芳知道自己活不长了，她给自己做了婚纱，一个人把她穿在舞台上开演唱会。那是一件世界上最凄美的婚纱，穿在世界上最孤独的女人身上。舞台上得了绝症的梅艳芳，她的心得荒凉成什么样子啊！也许，梅艳芳的荒凉需要那一件婚纱的存在；也许，世界上需要一件没有新郎的婚纱去配合梅艳芳绝世的孤独。一个美成那样的女人，怎么会嫁不出去呢？舞台上穿着婚纱唱着歌的梅艳芳，她正在把这个世界唱得怎样生疼？上帝把她选择而出，是不是就是为了赋予她使命，以便把一个女人可能的情感荒凉和心灵疼痛吟唱得流芳百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