扎西擦了擦嘴巴说:“那两个人是代你们受过。拉萨你们是待不下去了,得早做打算。”
“扎西喇嘛,你吓破胆了吧?凶手已经法办了,没我俩事儿了。”洛丹满不在乎地说。
扎西提醒他们:“警察满大街追捕你们,你没撞上,是侥幸……现在你们留下什么事儿也做不了,还不如躲出去。”汪丹也没了主意:“我们回印度?那边也在抓我们哪。”
扎西想了想,劝说他们去藏东的昌都,联络在那里的会党,如果可能,再往东到成都,争取与国民政府取得直接的联系。汪丹和洛丹接受了扎西的建议,扎西把德吉给自己的三卷银圆送给他们做盘缠,陪他们来到拉萨河边,租了一条牛皮船。看汪丹和洛丹过河去了,扎西才松了一口气,他从怀里掏出那块双面佛的石刻,仔细端详片刻,便念起经来,祈求佛菩萨保佑汪丹两兄弟一路平安。
突然,有人伸手把那块石刻拿了过去。扎西感觉到来人,惊异地回头。站在他面前的,竟然是多吉林活佛,他精神矍铄、超然脱俗。扎西惊喜:“上师,您怎么在这儿?”
多吉林活佛安详而平静地笑了:“臭小子,你回拉萨也不来看我。”
“上师怪罪,小徒可担待不起。”扎西说着,跪在地上磕起头来。
“算了,算了,起来吧。我知道你回来干什么。”多吉林活佛笑着说。
“上师,请您明示。”
“这石头上刻的是什么?”
“观世音菩萨。”
多吉林活佛翻看石刻,然后说:“正面是菩萨的愤怒相,背面是菩萨的慈悲相,虽然是两张面孔,可这是一个菩萨。扎西,你也会有两张面孔。”
扎西不解,问道:“上师,您的偈语是什么意思?”
“臭小子,你啊,要变成另一个人,还会救活很多遭受磨难的人。”
扎西蒙了。
多吉林活佛冲远处招了招手,一个小喇嘛牵着一头牦牛缓缓而来,牛铃叮咚。多吉林活佛骑上牦牛要走,扎西追上他,央求道:“上师,我跟您回多吉林寺吧?”
多吉林活佛笑了:“口是心非的家伙,你心中另有打算,别以为我不知道,忙你的去吧。噢,有一件重要的事儿差点儿忘了,臭小子,你听好了:一千一百年前,莲花生大师来西藏传法的时候,将一部伏藏留给你,那是文殊菩萨的秘语,它到了该面世的时候了。”
扎西惊诧地问:“是留给我的吗?”
“大师留给一个叫扎西顿珠的修行人,不是你吗?扎西,这部伏藏将实现你普度众生的心愿。”
“上师,我如何获得这宝贝呢?”
多吉林活佛不经意地指了指河滩远处的玛尼堆,说了一句偈语:“那个玛尼堆轻若祥云,飞上天空之日,就是你掘出伏藏,完成心愿之时!”说完,老活佛骑着牦牛扬长而去。
玛尼堆静静地躺在那里,经幡飘曳,神奇殊胜。扎西望着它,好像是在做梦。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扎西回到拉萨城,一路上都在琢磨多吉林活佛说的话。突然身后一阵纷乱,洛桑和五六名僧俗官员骑着马,带着随从和藏军,横冲直撞而来。扎西和街上的行人赶紧躲到路边,给他们让路。
扎西望着洛桑气势汹汹地直奔德勒府的方向而去,眼中流露出憎恨和忧虑。他想起昨晚汪丹说的话,洛桑一定是去霸占德勒府的。这个纨绔子弟,野蛮暴戾,胡作非为,德勒府今日肯定会比那天更凄惨。不行,我得去看看,德勒少奶奶送了我布施,我不能袖手旁观!
德吉正在卧室里给兰泽梳头,她听刚珠描述了街上的混乱,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这些天来,她一直在祈祷德勒家族和自己的命运能出现转机。因为尚存一丝渺茫的希望,使她终日惴惴不安。现在,坚色被流放了,灾祸就在眼前,她的心反而平静下来,镇定了。
她轻描淡写地说:“刚珠,出去吧,外面还有很多吊唁的客人,不能怠慢了。”刚珠答应了一声,退了出去。兰泽伸手拿起桌子上那柄银手镜,照了照说:“阿妈啦[阿妈啦:藏语对妈妈的尊称。],这个镜子真好看。”
德吉苦笑:“喜欢吗?”
“喜欢。是爸啦送您的?”
德吉有些伤感:“喜欢,你就带在身边,阿妈啦送给你了……兰泽,你永远都别弄丢了。”兰泽突然从镜子里看到泪流满面的德吉:“阿妈啦,您怎么哭啦?”
德吉抑制不住,眼泪掉下来,她一把将兰泽抱在怀里。
兰泽见妈妈哭了,她也哭了起来:“阿妈啦,爸啦到底去哪儿啦?他不要我们了吗?”
“爸啦要兰泽,阿妈啦也要兰泽。你是我们的心肝宝贝。”德吉凝望着自己的女儿,叮嘱:“家里遇到一些事情,兰泽,你还小,不懂。等长大了,你就明白了。爷爷不在了,爸啦和阿妈啦……如果也不在你身边的时候,你一定要坚强……一定要学会照顾自己。”
兰泽望着德吉,不明白她的用意,乖乖地点了点头。
德吉强作欢颜:“那阿妈就放心了,你去玩吧。”
兰泽高兴地蹦蹦跳跳地出去了。德吉望着女儿的背影,心生无限的感伤。她起身倒了一杯红酒,思忖,没有人能帮衬自己了,对与错,只能一个人做出决定。她打定主意,将红酒一饮而尽。随后,德吉派人把卓嘎叫到了卧室,把一个缎子包推到了卓嘎面前。卓嘎不解,伸手准备打开:“这是什么呀?”
德吉按住她的手:“你现在不要看!卓嘎,把它拿回雍丹府,你和占堆、格勒一起按我的安排去做。”
卓嘎有些迷惑,她看到旺秋和刚珠弯着腰站在旁边,感觉气氛有些凝重,只好点了点头。
德吉平静地说:“卓嘎,德勒府里里外外乱哄哄的,还要折腾些日子。兰泽还小,她在家里碍手碍脚的,你带她回雍丹府吧。”
“阿佳啦,我不在,这一大摊子事儿,谁帮你料理啊?”
“我一个人应付得来。旺秋,你跟着雍丹少奶奶一起过去。……你去了以后,就不要再回来了,在那边好好照顾小姐。”
旺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少奶奶,我不走。”
德吉急了,喝斥旺秋:“你不走,谁来照顾小姐。”
旺秋据理力争:“有雍丹少奶奶呢,她是兰泽的亲姨娘,您还不放心吗?”
“你留下来又能干什么?”
“我留下来陪着少奶奶,您是一位了不起的女人,如果德勒府玉石俱焚的话,陪您去死的,一定是我旺秋。”
卓嘎听明白了,惊诧地问:“阿佳啦,你要干什么?”
“不要问那么多,你赶紧带着兰泽回雍丹府!刚珠,旺秋不去,你去!快走!”德吉说着,抓起桌子上的缎子包,塞到卓嘎的怀里,就往外推她。
“阿佳啦,这到底怎么回事儿?”卓嘎伸手把布包打开,看到了里面的文书,她明白了。“阿佳啦,你怎么能往绝路上想啊!”
旺秋也上前,央求道:“雍丹少奶奶,仁钦他们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来霸府了,您带着小姐快走吧。”
卓嘎有些不知所措:“你说什么呢,乱七八糟的!”
刚珠从窗户看到洛桑一行出现在德勒府门前的胡同口,他大呼:“少奶奶,他们来了。”
众人听罢,如临大敌,屋子里一下安静下来。德吉背对着窗户,异常的冷静:“刚珠,你去找小姐,带着她赶紧去雍丹府,不管发生什么事儿,都不许再回来!”
刚珠站着不愿走。德吉厉声喝道:“快去!”刚珠无奈,退了出去。
德吉转身问旺秋:“都准备好了吗?”
旺秋镇定地回答:“准备好了。”
德吉站起来,发号施令:“让所有人都不要慌,旺秋,你下去,见机行事。等我把第一碗清油泼到洛桑的身上。你们就动手!要死,大家一块葬身火海!”
洛桑带人冲进德勒府的大院,土登格勒、土登占堆和在场的客人、随从、家奴都静了下来。有些客人见气势不对,偷偷地溜了出去。洛桑先向格勒献哈达,官员们紧随其后,大家心照不宣,气氛凝重。
德吉、卓嘎、旺秋等人从楼里走出来。洛桑一见德吉,堆着笑迎了上去:“德吉,你都累瘦了。家里这么大事儿,让你一个人在操持,我真是过意不去。”
德吉不温不火地说:“我虽是个女人,再没本事,也懂得我们藏族人的规矩,把老爷的丧事办得隆重又体面,这是我分内的事儿。”
旺秋绕到一旁,冲家奴们一挥手,十几名家奴把事先准备好的清油坛子拎了出来。他们有秩序地包抄过去,把洛桑等人围在了中间。
卓嘎眼中冒火,冲上来指着洛桑的鼻子大骂:“你装什么好人?”
洛桑不急不恼地说:“我前来吊唁德勒老爷,怎么成了装好人。”
“德勒老爷怎么没的,你不知道?占堆,把这帮乌龟王八蛋给我轰出去!”
德吉赶紧拦她:“卓嘎,不得对客人无礼!”
洛桑皮笑肉不笑地说:“这就对了。卓嘎,你姐就是比你强,不仅念过洋学校,性子也比你温顺一百倍。”
“洛桑,你既然来吊唁我们家老爷,就给老爷的长明灯添碗酥油吧。”德吉说罢,就往长明灯方向走去,洛桑跟在后面。旺秋见时机来了,指挥奴仆悄悄地把德勒府的大门关上了。
洛桑随德吉来到了长明灯前,德吉把一碗酥油端到他面前,洛桑并没有接,而是说:“不急!今天跟我一起来的还有噶厦政府的传令官尼玛大人。他有重要的政府法令要宣布,听他宣布完了,我再给德勒老爷添油也不晚。”
被称作尼玛大人的官员拿出一份政府文告,当众宣布:“晓谕普天下之众生灵,特别是德勒家族一切贵贱上中下等人众知晓,由于德勒噶伦已赴天国,其子其美杰布又不知所终,致使德勒家族已无男嗣可以继承爵位和族号,为使德勒家族发扬光大,酌令仁钦·洛桑群培入赘德勒府。德勒·次仁德吉将于德勒噶伦七七之后,正式改嫁。尔等对上述指令,不得违之,特颁此令。”
在场的人听完后,都愣在那里。卓嘎一听就火了,暴跳如雷:“哪有人家葬事还没办完,就办喜事的?你们也欺人太甚了!”
旺秋声嘶力竭地喊着:“其美杰布少爷他没死,马上就回来了,你们没有这个权力。”
洛桑大怒,吼道:“你们家老爷办丧事,他儿子要不是死了,能不回来?你糊弄谁呢!”
德吉则冷静地来到尼玛面前:“大人,那文告,我能看看吗?”尼玛把文告递给德吉。德吉看都不看,把它撕得粉碎。
洛桑喝斥:“这是噶厦政府的法令,你敢撕了文告,你犯了藐视噶厦之罪!”
德吉端过那碗酥油,就要泼。结果被洛桑抓住手腕,泼不出去。旺秋和家奴们见状,立即行动起来,结果和洛桑一伙人扭打起来,院子里一片混乱。德吉抓起一碗长明灯,冲着洛桑就砸了过去。洛桑被打得一个趔趄。德吉又发疯一样,撞了过去……
突然,楼上传来一声大吼:“德吉,你疯了!在噶厦各位大人面前,不许撒泼!”在场的人不约而同地朝楼上望去,扎西扮成其美杰布的样子,抱着兰泽,站在台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