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颜不自觉地冷笑出声,“为什么?皇上你害死我父亲,逼死我母亲,你让我亲手杀了郭师兄。你的嫔妃害得我不能生产,你的妹妹杀了我最后的亲人,你的母亲毁了唐莲的容貌,挖了她的双眼,害死了银歌,如今你问我为什么?”她盯住他的眼睛,“骆赋彦,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你?”
早在听到“不能生产”四个字时,骆赋彦便沉下脸来,等到听她说完,已是满脸惨白。
柳如颜,我们最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所以……”仿佛老了几十岁,骆赋彦缓缓放下剑,“你杀了我的母后,是么?”
寂静的弘昌殿殿冷风阵阵,灰蓝的天空上,圆月泛出淡淡的红色,像是远方涌来的血气。
几乎是同时,两把剑刺向了对方,只不过一个刺在左肩,一个却稳稳扎向心脏。
骆赋彦不可思议地看着她,“你,真的下得了手?”
“你觉得我有什么理由放过你?”柳如颜捂着左肩,止不住血浸染白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骆赋彦,这么多年,我从来就不爱你。”等这一刻,她等得太久了。
“委身于你,全都是为了复仇,为了有朝一日,能把你踩在脚下让你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
“所以你就把楚国的百姓置之不理吗?”心口的疼痛让他不得不跪倒在地,用剑支撑着身体,但愤怒的力量却让浑身发颤。
柳如颜没有理会他,而是转身向远处看去,微蹙的眉间暴露了她对局势失控的不安。因为信任南无崖,也因为无路可走,她选择了以楚国为筹码赌一场,为了报仇而牺牲那么多生命的罪恶感,让她此刻面色苍白。
“你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不会亡了楚国的。”
是的,她和南无崖斗的唯一资本,就是她这条贱命。
不到一天,南无崖的越兵就直逼城下,漫天乌云下,皇城间满是鲜血,阴风阵阵,让人不寒而栗。
而那罪魁祸首却满眼漠然地坐在赤金龙椅上,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殷红的薄唇,那般妖艳的面容此刻却让人如见修罗。
皇城之内,柳如颜的人已经出宫去联系麟鹤楼,并保护瑰阳的孩子去了。至于瑰阳,大概尸体已经凉了吧。
而柳如颜,则与骆赋彦冷冷对视,大有同归于尽的气势。
不一会儿,尹泓已披着铠甲护驾来了,他望了望柳如颜,收了剑,将骆赋彦扶起,让人赶紧为他包扎,而再看向柳如颜时,却神色复杂。
他已经知道银歌是柳如颜的部下,也知道她们之间情谊深厚,如果他今日杀了银歌的主子,他日又该如何面对银歌?可不杀,自己岂非不忠?
尹泓挣扎了片刻,立刻拔出剑抵在柳如颜脖颈上,她没有躲开,反倒淡淡道:“你现在就绑了我,以此要挟南无崖退兵,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
这倒让尹泓愣了下,不过旋即接纳了这个建议,挟持着她登上城楼,城下黑压压一片,只见那一身银白铠甲的南无崖凤眼微眯,满是寒意地望着他。
“南无崖,你若不退兵,我大楚就以此女头颅为投降之礼!”
南无崖冷笑:“你若敢动她分毫,我就屠了这一城的百姓。你敢是不敢?”他是精明,也确实冷血。
江山,自然比美人重要,纵然柳如颜于他再重要,也不敌江山吧?
“那便试试!”国难当头,尹泓可顾不上儿女情长,何况手上的这个女人还想弑君。话音刚落,剑锋便直逼柳如颜的喉咙,皮肉被割开的疼痛已十分清晰。
柳如颜没有丝毫反抗的迹象,脚下皇城蔓延的鲜血像是从她心口流出的,她大仇算是得报了么?父亲一生守护的楚国,竟然生生毁在她手里,她的一意孤行最后的代价却是这么多条人命,除了无辜的百姓,还有银歌、唐莲,以及逃难他方的锦碧。
“住手!”
突如其来的一声怒吼,尹泓惊讶地望着怒目而视的骆赋彦,他躺在金丝软轿里,脸色惨白,一双眼睛却血红。
尹泓不甘地瞪着他,对峙了半天,终于是从了君命放下剑,将柳如颜推给他,“骆赋彦,就为了这个女人,你毁了一国的百姓!”
太医在一旁默默地为骆赋彦上着药,胸口的血总算是止住了,骆赋彦没有说话,赶来的人通报说车马备好了,尹泓才突然明白,他们要逃难了。
一丝冷笑,尹泓站在楼台上,寒风拂袖,一头乌发飘在他脸上,身影坚毅,“红颜祸水,国破如此,还有何颜面苟活!”他顿了顿,眼神中的杀气未减,望着柳如颜放低了声音:“银歌在漯河山庄。”
还没等柳如颜反应下来,他已经往后一仰,身影被满城的血色吞没。
“原来他看上的,是银歌。”
“走!”
被拖上马车,身后的厮杀声震耳欲聋,令听者惊心,尽管马车的速度已经够快,但厮杀声从未远离。
柳如颜坐在那里只像个没有灵魂的躯壳,她知道今天他们逃不了了,如今不过在等死。
可骆赋彦却紧张十分,俨然求胜心切,看到柳如颜的模样又恼怒不已,若不是为了她,他现在何必苟延残喘!而那个铁石心肠的女人!
“皇上,来不及了!”
骆赋彦二话没说把她拽上马,将她紧紧拘在怀里,双手抓着缰绳拼命地往前奔,喘出的热气让柳如颜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
马背颠簸,血从骆赋彦身上滴落,飞快染上了马背,一股股腥味传来,柳如颜不禁皱了皱眉头,“你放我下来。”
“嫌朕的味道?”骆赋彦瞪她一眼,说话时又带得心口疼,看这样的速度自己是活不了多久了,“颜儿,你还记不记得凤离枝?”
“凤离枝……那是我自创的舞,你怎么知道的?”
“很久以前,我还是皇子的时候,在临仙台见你跳过,一直以为是仙儿跳的。后来,在麟鹤楼看你处事有男儿风范,一问,别人说是柳家大小姐,我就认定了是仙儿。直到你恨了我很久以后,我才知道你我之间兜兜转转,竟然是缘来缘去。”最后一点淡红的唇色也在褪去,骆赋彦加快了马鞭,“我对不住你。现在你我仇恨已了,下半辈子,好好活着。”
柳如颜只觉腰上被人一拉,险些被扔下马去,幸好她反应快抓住了马绳。瞪了一眼骆赋彦,她目光坚毅,心中畅快地道:“我这辈子无牵无挂了,坏事做尽,满手鲜血,满身罪孽,也该死了。骆赋彦,你不要自以为是,活着未必就是好的。”
骆赋彦摇摇头,远望前方将是悬崖,索性一使劲带她滚下马来,“活着可以选择死或者不死,可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身后的马蹄声传来,一声声,骆赋彦深深看了她一眼,向悬崖走去。南无崖不会伤害柳如颜,这一点他是放心的,可他疏忽了,柳如颜未必能见到南无崖。
忠臣,从来不是他骆赋彦手下才有。
“这个妖女是祸害,给我放箭!”
“将军,皇上有令不许动她。”
“为南越着想!”那将军暴喝一声,“给我放箭!有事本将军承担!”
弓箭如雨,她含笑望着,这一场孽缘终于以血流成河结局了,她柳如颜一身的罪孽唯有上刀山下油锅才能赎清了。那些因她而死的人,也该瞑目了。
爹爹,九泉之下你可怪我?
“小心!”骆赋彦突然将她扯进怀里,十几支弓箭瞬间射在他背上,他咬咬牙抱着怀里的人跳下了悬崖。
云雾凉凉的,倒让他身上的疼痛暂时消减了几分,他在坠崖的那一刻将柳如颜放在身上,这样她至少有一线生机。尽管,这样的几率那样想。
其实,若是死了也好,黄泉下相依为伴。
“颜儿,下辈子,别恨我了。”
一生的纠缠,到最后他带着绝望和哀求的这句话,比以往任何绝情的话都更刺痛人心。
“下辈子……”
话音未落,一声巨响,她眼前一黑,剩下的半句再也没说出口,他也再无法听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