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里安安静静地,群臣也没有对凌婉容表现出太大的反应,但隐约可见最前边儿几个大臣,有些脸红脖子粗的。若是往深处想一想,便知道这之前发生了什么——不是争执的话,又怎么会脸红脖子粗呢?
没等凌婉容把眼里的热意逼回去,不少大臣便有默契似的咳嗽了起来,听着很是整齐。
像是提醒似的咳嗽声,一下子就把凌婉容的那点儿女情长给震回去了。她总是收放自如的,在这样的场合里,她当然要先以大局为重。
上官谦也记起来了,今日他之所以在这里见她,是因为群臣的折子——他必须要当着这满朝文武的面,问她那个问题。而他一见她,竟只想下去抱住她,一诉相思之苦,却把这正事儿给忘了……
沉吟了片刻,他微微抓紧了龙椅扶手,轻咳一声,沉声道:“你知道,朕今日为何召你觐见吗?”
数道目光开始投向凌婉容,大都是审视的目光,有些还很复杂。特别是……凌婉容的姐夫,如今的吏部尚书卫龙。
大安朝大大小小的官员,一百人里头至少有七十人是尊敬皇太后的,而他们自然对害死皇太后的凶手恨之入骨。而长期在官场里打滚的人,往往有一种很变态的想法——谁在君前越红,便希望他下场越惨。
“我本不知道,不过我似乎有些感觉到了。”凌婉容嫣然一笑,顿听不少暗自压抑的吸气声,她暗嗤这些所谓官员里头肤浅的还是不少。
“你感觉到了什么?”上官谦面色无波,实际上心里却有些隐隐作痛。他弄出这拷问似的阵仗,她会不谅解他、怪罪他么?以她的心高气傲,这实在是难免的啊……
凌婉容不慌不忙地道:“回皇上的话:虽然我久未回朝,但在舍异国时,亲手擒杀上官洪煜几名逆臣,所以民间的风言风语倒是听过一些。”
抬头朝他一望,她尽量镇定:“他们说……太后娘娘是我狂性大发后……残害至死的。”
几乎在一瞬间,群臣议论纷纷起来,无外乎是要处死凶手等等义愤填膺之语。只不过,下一刻他们就不敢再议论了。
凌婉容声音一冷,厉声道:“你们要捉什么凶手?!上官洪煜谋朝篡位,我深陷险境,你们可曾去捉过逆贼?我一弱女子,将上官洪煜及其爪牙射死于舍异国,你们又在哪里?!如今逆贼已经伏法,你们还有什么资格叫嚷着要捉拿凶手?!!”
一番冷然的质问,响遍整个大殿,空荡荡的大殿连角落里都是凌婉容的脆声,一时之间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了。他们不得不承认……这个女子,骂的对。
上官洪煜、徐梨、连珠的尸体已经在这次运回了大安朝,而皇上下旨立刻将三人吊在城门口示众。这个功劳的大功臣,非凌婉容莫属,他们确实没有资格叫嚣什么。
只不过,该弄清楚的事情,还是得弄清楚。
在片刻的安静之后,左相陈慕余面色愧疚地站了出来。
他先是对凌婉容深深的鞠了一躬,然后才起身,颤声说道:“皇上下旨封后的事情,老臣绝无异议,老臣甚至要感谢娘娘——感谢娘娘为大安朝除去了这帮乱臣贼子,在这件事情上,娘娘功不可没。”
“然而——”他话锋一转,声音突地就坚决起来:“功过不能相抵,老臣只想问娘娘一句话:娘娘可还记得,太后是如何薨的?”
陈慕余不愧为大安朝这么多年屹立不倒的左相,权倾朝野。他一句‘娘娘’,很好的将凌婉容的尴尬身份给化解了。
这一来,凌婉容确实已经被上官谦临幸了,叫她一声‘娘娘’是理所当然的,他不至于坏了规矩;这二来,他没称凌婉容‘皇后娘娘’,意思就是说……在太后的死因这件事情弄清楚之前,他是不会承认凌婉容‘皇后’的身份的。
凌婉容也不是被吓大的,虽然陈慕余气势逼人,但说实话,比陈慕余有气势的人多了去了,而她从来没被谁震住过。
她笑了笑,轻轻拂了拂袖,坦然地道:“当着皇上和群臣的面,我不妨对左相大人实话实说——我当时被上官洪煜打昏了,我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对待太后娘娘的。”
上官谦手指微微动了动,脑海里却浮现了金戟对他禀告的,那一日所见的郊外那一幕。据狱所见……当时容儿并未昏迷,还有意识地……挥舞着带血的匕首。只是狱说的另一番话也有道理——或许,这只是假象,上官洪煜故意让人看见的假象。
陈慕余盯着凌婉容,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据老臣听说,当日有人到达事发现场时,娘娘可并未昏迷呢。昏迷的,倒是上官洪煜和徐梨这二个贼子。”
上官谦心里不觉怔了怔,这左相,是如何得知这件事的?
只片刻功夫,他就明白夜鹰之中还是有人不满此事被遮盖住,偷偷的泄露出去了。虽觉有些愠怒,但他却对这现象无法阻止,毕竟他们维护的——是他的母后。
“不错,我确实还有一丝神智,但我绝对没有力气可以伤害任何人。若上官洪煜和徐梨是被我所伤,他们岂能逃过一死、还刚好在皇上的人马到达之前劫持我而逃走?”凌婉容分析着分析着,突然心里自己也跳了一下。
事情……真的会是这样吗?
但想到那每每出现在自己梦里的血腥一幕,她却不敢再有半点奢想。假如不是这样的话,她怎么会感觉那般真实?没有做过的事情,无论如何也不会那样折磨着她的。
稳了稳心神,她继续坦然地说道:“何况左相大人仔细想想便知道,以我当时的功力,根本不是上官洪煜和徐梨二人的对手。他们既然是劫持太后和我一同离开的,所有事情便掌握在他们手中,而我也没有随身携带匕首的习惯。”
笑了笑,她挑眉问陈慕余:“莫非左相大人认为,那样一把小巧贴身的匕首,会是我凌婉容的么?”
“这……”陈慕余犹疑了,眼前这名女子在大安朝太过盛名在身,即便是小孩也知道她从来只带一把宝剑,再也身无其他武器了。
关键在于,凌婉容没有杀害太后的动机。而她若是因为丧失了本性才胡乱杀人,又哪里还能清醒的拿出这种贴身私藏的匕首?身临其境的话……她应当是以她平时所佩戴的宝剑伤人才对。
“左相大人还有什么要问的吗?”凌婉容见陈慕余不说话了,便含笑提醒他不可沉思太久。
陈慕余皱了皱眉,道:“娘娘这只是狡辩,恐怕难以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之口。”
“狡辩?”凌婉容呵呵一笑,挑了挑眉:“左相大人应该知道,舍异国皇帝及太子并不想放我回朝,而我千辛万苦回朝……若是就为了在这里狡辩,那我凌婉容也未免太不值钱了,左相大人说我说的对吗?”
凌婉容给上官谦献身解毒一事虽然众所周知,但是她此生非上官谦一个男人不可,却是没有几人知道。就连君白尘打听出此事,也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的。
所以她这一问,倒是把陈慕余给彻底问住了。
陈慕余怔然了半晌,终于叹了口气,退下了:“皇后娘娘教训的是,老臣逾矩了。”
在陈慕余看来,凌婉容这样的女子,手腕高明,聪明机智,又有着自己的身份和地位,即便她不是清白之身……也可以迷住任何一个她想要迷住的男人。从她回舍异国,竟然有那舍异国的储君作陪一事,便可以看出了。
舍异国如今国泰民安,反观大安朝倒是风雨飘摇,所以对她来说,做大安朝的皇后并不是最好的选择。而她回朝……不正是表明她问心无愧、也对皇上一片真心么?
“左相大人言重了,我只是就事论事,并无教训之意。”凌婉容脸色放缓了,她倒是有几分欣赏这陈慕余的。
此刻,心中最轻松的,莫过于上位者上官谦了。
上官谦站了起来,一边走下台阶一边笑道:“朕一再的跟他们说过,凌云山庄的三小姐可不是丧心病狂之辈,他们却偏偏要当面问个清楚。这也好,让他们从此放了心,也免得朕再被他们烦。”
大殿之上执手,有些不顾礼数。但是当凌婉容的手被这个男人握住的时候,她却发现她不是很愿意放开他。那是一种名为‘温暖’的感觉,通过手心一直传达到了心底最深处,久违得很……
“皇上。”她稍稍用了点力,反握住了他的。
看着他炙热的目光,她忍不住倾城一笑,再也不管此刻身在何处。
这笑容,像雨后春花,脱离了尘世间的俗,沾染了醉人的清新。也似那出淤泥而不染的泥中白荷,与真正的知心人相逢,才肯露出的那股温馨。
凡是见到这个笑容的官员,突然心中隐隐有些痛了:这个女子,为皇上做了这么多,甚至差点牺牲了一条性命——若这个女子对皇上是虚情假意,那这世上还有真情吗?
不知谁轻轻喊了一声‘退朝’,所有闲杂人等便悄然退下了。
待那大殿空荡荡之际,上官谦才轻唤了声:“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