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我依稀碰到那个男人的面容,他却缓缓从身后取出遮盖的面具,笑了几声,悠悠沉缓,
我一袭白裳红袍,是那一日跳激楚时的华裳,蹁跹起舞,逐着他的身影越走越远,却误入了一片人海,他转回了身,笑的一如当年,“来。”
我抚着他的下颌,缓缓从侧颜摘下了面具,轻唇吻上,又是一番缱绻,睁开双目的时分,却怔怔站在原地,不敢相信自己所见到的样貌。那依旧是一个风华绝代的男子,有着与他神似的面容,眉眼却又有几分像及了斡儿。
他的声音依旧沉稳,却有了清冽的果决,千般恩怨只化作了一句,“于弋!”
我手中的面具匡然坠地,惊醒在一个沉稳的怀中。斡儿正以手遮唇,轻声嘘了声,唯恐吵到了我。
三个锦衣的贵族小丫头笑问,“斡儿哥哥,你以后要和她成亲么?”为首的红衣女孩儿有着我幼年的霸道,“斡儿哥哥,你娶了她,我长大是不是嫁不了你了?”
我起身,笑靥如花,倒是让这三个丫头惊了,“你们若比剑赢了我再说!”他也笑,“正是。”
我知道恒王知晓这件事情后,必然会生气愤怒,可当他终于知晓的那一刻,却神色复杂的看着我,隐着无尽内疚神伤,仿佛在质问。
我与斡儿在哥哥案几边安坐,他晃着酒杯与几位重臣交错,却挡不住一步步沉沉迈向我的步伐。
“斡儿,你真要走?”
他绕过我,酒盏重重按在桌上,“别怪本王。叛将子弟一概不予录用军中!”
斡儿蓦地脸色苍白,当即站起身来,恒王走至他的跟前,俯下身来,轻轻拍着斡儿的肩膀,斡儿并没有躲闪,深目定定的盯着隆庆。
“我答应过你娘,这一辈子护你平安。”恒王的语气愈发坚决,“你要牢记自己的身份!”
斡儿牵着我的手指,我感受得到他的颤抖与战栗,那并非恐惧,而是怒意。他蓦地伸出左手缓缓欲要搭上恒王的肩,猝然间扬手挥起隆庆腰间的长剑,直抵隆庆咽喉。
侍婢手中杯盏清脆滑落,尖叫声划破寂空,厅上众人皆是惊愕屏息,不曾有人想到这一长一幼,会生出这般深的嫌怨。
那个华裳的清丽女子惊声,“斡儿,你做什么!”
斡儿置若罔闻,直直的盯着恒王,眼中恨意酣畅淋漓,一字一顿,“我在这里的每一天,只会更记得当年燕京城里发生过什么。”
恒王一贯的桀骜刹那间黯然无神,仿佛数年的疲惫瞬间坍塌,“****早已平息,你何必执念这么深,本王盼你平安的心苍天可鉴。”
斡儿眉间冷意渐浓,步步紧逼,“放我和她走。”
恒王右手紧紧捏住颈边的剑刃,掌缝间鲜血滴滴,掉落地面。
这丝丝血迹,一如那一夜整个燕京城被血色染红的祭场,万马齐喑,惨烈激荡,瞬时唤醒了斡儿沉睡已久的梦靥。他的眼眶已经泛红,剑锋直逼隆庆,“人死了会托梦,他被射了鬼箭,死的那么惨。”他眼中无泪,声音却已经哽咽,“我从来梦不到他,他是不是早就魂飞魄散?”
远处萧挞凛伺机而动,见斡儿愈迷怔发,飞出桌上杯盏,直直击中长剑,“噹”声碰撞。斡儿冷不防,手中剑刃匡然坠地,隆庆顺势反手一击,直接将斡儿甩了出去。
碎杯残渣划过斡儿脸颊,血滴汨汨留下,还是倔强不服的怒视隆庆。我颤抖的拂袖拭去他脸上的血迹,看着血滴印染的袖裾,扬眉直直的盯着恒王,“我来燕京,是寻我的小良人,为何不能带他?”
若是目光可以凌迟,我或许早已死了千百遍。他待我的愧疚一夕间就变为了难以辨别的恨意,对斡儿一字一顿,“当年你父亲叛国通敌,咎由自取,你这一辈子,牢记自己的身份,给本王安安稳稳呆在燕京城!”他拂袖而去,怒意难遏,这样的背叛他也未必好受些。
我突然有了报复的快感,可是我要的,绝不仅是这些,半夜时分溅红的衣裙有着另一个生灵的怨恨。
王妃匆匆赶来,便是那个清丽的华裳女子,萧因。
萧因年纪也不过二十四五,却待斡儿犹如母子,细致入微的为他拂去脸上的伤口,抬眼对视间,她待我莞儿一笑,“若他真去了上京,你待他好些。”真如母亲托付她的孩儿,我感受得到她内心的仁慈。
我点头。于她而言,若能这样,她心中牵挂的两个男人也不再这么对峙下去了。
她又道,“你们萧和府上是后族,斡儿只是六院部杂役,只盼你父亲能网开一面准许这段姻缘。”
哥哥已经颔首,“末将可以保证。”他看着我的眼神有着宠爱祝福,欣慰我终于找寻到了口中宣称的小良人。
萧因低声道,袖中令牌缓缓放入了斡儿的手中。“你盼了三年,如今终于有人接你去上京,那便走。耶律图达这些年也只怕是想回上京了,那里有他的家。回去罢!”
我牵起斡儿的手,他泛红的眼泪水终于落下一滴,我们对视一眼,彼此眼中似乎找寻到了一样的事物。当时只是心中一凛,现在才明白那叫做野心,我的野心张扬,他的青涩。于是这一世我和他携手,守卫着这个国和那朵从未萌芽便已被扼杀的爱情。
“世良。”
他听我唤他的名字,点首笑,“于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