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林栋甫
一天下午,我的老师苏秀跟我通了个电话,要我帮她找一部早期电影《罗马之战》的录像带,或者是DVD。我没看过这部戏,她说是早年很多国家合拍的一部电影,多年前,上海电影译制厂译制过这部电影,但是好像在这之后再也没有看到过。她很想能够有这部电影的资料,但她不知道应该到何处去找,她问我是不是能够让那些国外的朋友帮忙。我的一些德国朋友中有些是做电影的,我让他们帮忙找找看,希望能够找到苏秀老师要的东西。苏老师说过,通过这些译制片她看到了许许多多的地方,看到了许许多多的故事,看到熟悉的东西,她都非常开心。有一天,她很感慨地跟我说,当她身体还很轻巧、灵活时,那时还没有条件出去,其实她非常想出去看一看,但是现在有了条件,她的身体却又不方便,这是一大遗憾。她说她真想出去看一看。我知道她的心情,有时候我出去,回来告诉她我去的地方,她常说,那不就是电影里面展示过的那个地方吗?我是她的学生,能有今天,没有她的教诲是不可能的。她是我一生的老师,学生要尽孝道,真希望带她出去看一看。
我们这一辈人年轻的时候也努力地不荒废,所以一旦遇到机会都有不错的发展。当我们有一点条件的时候,就应该回过头来孝敬父母。苏秀老师也像我的妈妈一样,但是有的时候有些孝敬的东西,她们已经不受用了。
那天我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故事,看了我心里很难受。说是一个女儿带她父亲出国,这个老爸爸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在机场安检时,一些手提的行李要放到传送带上,用检测器检测。这可怜的老爸爸把行李放上去以后,自己也趴上去了,幸亏人家及时拉着他,要不然,他就连行李带人整个都钻进去了。他这个举动令全场都哄笑起来,这个老人真愚昧呀,人往里钻干什么。当然很多人会禁不住笑起来,可能他们的笑里并没有恶意,他们只是觉得好玩,但是这个好玩我不知道怎么说,我觉得很难过。后来这个老人,满眼愧疚地看着女儿,无限地尴尬,仿佛做了错事的孩子。有一个小孩就说,这个老爷爷可能从来没有坐过飞机啊,小孩的一句话说得女儿心里很难受。文章最后写这个女儿拉着爸爸的手说,我今后一定要多多地带你出来,带你出去走走。我那天看完了这篇文章,傻傻地坐了老半天,心里很难过。
我是1957年出生,我们这一辈人很多方面都不是传承我们的父母,我们虽然都经历过很艰难的时期,但是我们从父母那里得到的爱依然是那么的丰富,那么多。中国人的爱是往下走的,父母对我们的爱是无条件的,是一种本能,这种本能的爱里面甚至带有粗暴和强权,我们都习惯了。我少年时,有的时候对父母的一些东西反感,敢怒不敢言,心里很叛逆,但是从来没有否认过父母是出于爱的动机。子女对父母的爱多半是道德和文明使然,不完全是出自生命的本能,这种爱大多来自于恻隐之心,根本没有体会过怎么报答父母。现在我们长大了,我们完完全全能够体谅我们的父母,在我们对孩子的爱那么有章有法的时候,我们是不是想过我们也有章有法地去爱父母。中国人的爱往下走,不往上走。所以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对父母好一点的话,邻里之间都会传颂,觉得父母得了天大的福气。而当父母爱我们的时候,我们没有到处去传颂父母怎么爱我们。
我记得我刚开始配音的时候,月工资只有几十块钱。有一部戏是给我外婆拍的,外公很早就去世了,我把四五十块钱寄给宁波的外婆。老外婆拿着这张汇款单在邻里之间到处串门,逢人就说是我给她寄的,她觉得她那么有福气,其实对我来说,我又做了什么呢。所以我们对父母的爱只是出于一种道德,如果拿出对孩子的爱的三分之一来对待父母,他们就足够了。每当我们的孩子过生日的时候,我们会张罗一个Party或者找一家饭店,为孩子办得热热闹闹的,而父母的生日,他们不提醒,我们就不会记起,父母有可能自己也忘了,冷冷清清地过一天。当我们的父母能享受的时候,他们可能没有条件或没有这个意识,等到有一天我们慢慢长大,有了基础和条件,回过头来想孝敬父母了,可能他们已经老了或不在了。所以我在想,如果你的父母还健在,如果你有点条件,趁他们活着的时候,还有点力气的时候,带他们出去走走,带他们吃一点你经常吃的美味,把你的日常生活里的东西,给他们多些。把你全部给孩子的东西拿出一丁点儿给他们,足够了,他们死而无憾,他们在天之灵会笑了。
我一说到父母心情就会很沉重,我爸爸没享过什么福,那次我在广西拍戏的时候,那一天是我父亲去世的一个纪念日,我不能赶回去。我问剧组的人,上海的方向应该是在哪儿,然后他们告诉我是在哪个方向,我一个人站在一个空地上,把帽子摘下来,冲着那个方向站了老半天,满眼都是泪。我说,晚安,父亲,明天是另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