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启回到无牙藏院,风音清苑与典予阁尚亮着灯,正欲跨入院门的他突然停住了。初夏,虫鸣皆无,院内外安静异常。黑暗中,尤启面色凝重起来,他探查不出潜藏人的具体所在。
“是我。”记不起在何处听过这声音,不陌生,也不熟悉。黑暗中深于夜色的一团人形立在已敞开的院门内。
“是你?”尤启仔细回忆了片刻,他隐约记起此人,却不敢断定,更不知对方到此的用意。几百年光景,不知他遭遇了何事,似乎藏住此院已久了。
尤启尚记得院门前两处灯笼的具体所在,他微屈手指,弹出时,亮光已拖拽下他的影子,前方披头散发的人一袭黑袍,夜风拂开的黑发内,露出一双晶亮龙眼,国字脸上密布了青茬胡须,此人一如从前。他正是六百年前欲收尤启为徒的耳引。
“耳老为何在此?”虽是意料之中的事,尤启仍是吃了一惊。
“一言难尽啊。”耳引回身进入东侧厢房,尤启跟进。东厢房的布局尤启虽是模糊了,不过却连大致也是不相同的。除了新添的石床中央摆放着一个蒲团,别无他物,之前的桌凳已不知去向了。
耳引回身,稍微拢了袖子。一张木凳就已被他放在地上了,然后是桌子,热茶壶,茶盅。他倒了一杯茶与尤启,坐到尤启对面。又指了指对面席位,尤启面露疑色,他落座望着耳引,知他要说一段有关重华门的往事。
“你我虽没有师徒之缘,不过本道却是常记起你。三百年前,我离开天道宗,途经这苍域之南时,欲上门拜访。远远便见重华门上空一束爆丹天光十分显眼,加之重华门的传闻,我已料到重华门出事,便匆匆赶到,发现竟是一个逆天修者,此人正在闭关,却从元婴直窜到出窍期末阶,修为极为不稳,又或因修炼出错,已然入魔,几近癫狂,他手持金刚剑,见人便杀,重华门几乎被屠尽,所剩数十弟子已躲入这禁峰。
然而这逆天者却不罢休,我现身欲灭了此人,但门内三大长老惜才,坚决不同意,他们愿牺牲己力,将此人压在清峰内,期望他能自行除却心魔。我尽力助他们完成此愿,却也遭受了重创,三位长老身前说若出意外,此院可助我恢复修为。老道便留了下来。这逆天者甚为年轻,即便是天道宗内也少见。尤启应识得他。”
尤启点头。他自然认得的,此人是前一任掌门的关门弟子目羽,原是要继任下任掌门的。当时重华门有实力杀掉他的人也只有五个,掌门、三位长老,掌门的师弟。皆因他实在太逆天,先是修为突然暴增,几乎能与掌门齐平,加之众人惜才不忍,才造成了灭门之祸。
“多谢耳老出手,才避免了重华门在苍域之南的湮灭之祸。”耳引罢手。当时他只打算拜访尤启,欲得知空宏收了尤启后,尤启的修为可有大幅提升?可惜那时尤启正闭关未出。
“老夫也是凑巧遇见罢了。道友有难,岂有袖手旁观之理。你如今的修为已入分神期,在此重华门已是顶尖人物了,可有外出云游打算?”尤启浅笑,他起身行礼道。
“多谢耳老前辈关心,重华门遭此灭门之祸,元气大伤,已大不如前,当时尤启闭关未出,未能尽绵薄之力,如今少不得要多劳累些了,前辈修为已入天人之境,尤启无知,冒昧入院打扰,尚请谅解。夜已深,尤启先行告退。”
耳引点头,他面色无常,朝外望了一瞬,微皱了眉头。尤启已然跨出院门,显然他是不予在此院住下了。无牙藏院能住下不少人,尤启外出颇令他不快。
尤启出了风音清苑,如今他唯一能去的自然是央礼的临蓬生筑,禁峰东侧的临蓬生筑一片漆黑。
“无牙有贵客?”尤启望向临蓬生筑的东侧,那是一处山崖,央礼的声音正从那处传来。
“是耳引。”尤启上到山崖顶,央礼正在眺望夜空,月已无影,繁星密布,而央礼眼中全是星相。
“重华门有天道宗感兴趣的事?”尤启微皱眉头,此事他不知,不过为救重华门耳引也付出了惨重代价,否则三位长老的嫡传弟子以及现任掌门不会允许耳引霸居无牙。
“他入魔一事你有何看法?”央礼偏头瞧着尤启,他疑心尤启回无牙前所去之处多与此事有关。尤启并无具体看法,不过老窝树说的那件事或许是个意外。
“他偷取了七品金瓷叶,此物是炼上丹的必备之物,但他的修为与灵智并不需要丹丸。”目羽在两人闭关前的修为已达到元婴末期,那时他刚二十八岁,平素他对丹丸也不热衷,为人也自视甚高,断不会为了丹丸而去偷盗七品金瓷叶。
“或许是赠与某人。”央礼飞身而下,临蓬生筑也亮了两盏院前灯笼,尤启也随他飞下。
“若真与此有关,炼丹房的人恐已被他第一时间屠尽,无可用线索。”央礼跨入院门,侧身望着尤启沉思了片刻道。
“若目羽将金瓷叶交给隶鹤,你认为他能炼出几品灵丹?”尤启并不清楚隶鹤的炼丹修为,只听说过独居庆峰的他已活有千岁,与新建的重华门几乎同岁。虽经历多次劫难,他几乎此次皆逃脱了,然而这次显然此人已归天了,否则重华门弟子不会这么不济。
“我猜至少是八品灵丹。”央礼勾起嘴角浅笑,目羽交友并不广泛,八品灵丹他若不用,所赠之人必在重华门所辖之内。
“尤启认为何人有承受八品灵丹药力的修为?”元婴期的人皆可承受,但是目羽所结识的除却他的掌门师父,便是同顶的三位其他弟子,但这三人修为皆在金丹期,是完全不能承受的。重华门重建,有实力的弟子本少的可怜,目羽可算是后起之秀中唯一一个率先达到元婴期的弟子。
也就是说,当时的目羽若用七品金瓷叶请隶鹤炼制出八品灵丹不是自己食用,便是赠与了重华门之外的人。但目羽是掌门在他八岁时捡回重华门抚养大的,这之前,目羽十分勤奋,几乎无一外出,最远到达过重莲山区的朵家岭。那么若真有一颗八品灵丹,目羽会将它送给谁?此人是否还活着,人又在何处?
尤启摇头,这也是他疑惑的地方,此人必定是在重华门管辖范围内,但据他们所知,却无一人符合以上条件。此事已十分蹊跷了。
“这重莲山区除了重华门弟子,最有可能隐而不宣的修真者会是谁?”尤启说完,自己也吓了一跳。妖修?重莲山区地聚灵气,有妖修很正常,但目羽为何会与妖修有染,若真有承受八品灵丹的妖修,时至今日,恐也属于一位罕见大妖了。他忆起老窝树所说的金冠白头蛇。
央礼微皱了眉头,这正是他忧心的,重莲山区地域广,要藏匿一妖修实在太容易,加上对方刻意隐藏,即便他与尤启花掉百年光景也难找出。
“有可能是金冠白头蛇。可听过此类蛇?”央礼摇头,他是头一次听说,但他已猜出此蛇的模样了,却不知尤启是如何得知的。
“你怎知?”尤启不愿说出老窝树的事,这是他与老窝树之间的秘密。况且这老窝树早已化形了,若他先破了誓,他便会立即遁形。往后这药田禁地恐难有人探知消息了。
“偶尔得知,金冠白头蛇似乎就在这五群峰一山中。可能是出了点小意外,修为恐没有预设的那般强。”
按理这条金冠白头蛇若真是二百八十年前承受八品灵丹的妖修,此刻应早已化形,为何今日老窝树却没有说及,而仍是称对方为金冠白头蛇?还是这妖修极为愚笨,几百年后毫无长进?或者压根儿就不是这条蛇?
“或许不是他。得详搜这些峰与山。”央礼回头望了大门外在星夜中起伏的墨山与影峰,搜这些峰与山还得瞒着掌门,白瓷是书呆子,他多会遵照古书禁语或门内法规禁止他们行事。因为搜山就意味着禁地将被开启,这是历代瑶岐山门派所不允的,其中缘由尤启与央礼也不知。
央礼不知何故,头偏向了无牙藏院。此事说不准也正是耳引潜入重华门之因,但尤启或不会信。央礼转过走廊,尤启并未跟上。
“西厢房或积尘已久。”央礼回身,望着黑夜中的尤启。西厢房是客房,东厢房是主卧。央礼不能肯定,门内有派人不时清扫暂无主人的临蓬生筑,他未收徒,禁峰也不允许其他人轻易进出。
“无碍,能清扫,谢啦。”尤启背向而去。央礼叹了一瞬,径直去往东厢房,临蓬生筑已近三百年未曾住人,但房屋并无大变化,可见一直来有派人修缮。入门是满地积尘,显然没有清扫过。这也不怪门内,说不准白瓷等人还以为他与尤启与其他三位长老一般,在见龙与渊鱼洞内归天了。央礼苦笑,今番他得亲自动手了。
尤启清扫完西厢房便躺下了,提及睡觉,他已有几百未曾睡过了,着床自要先辗转反侧一番,且重华门诸事繁多,他已无心入睡了。
先前尚说金冠白头蛇不与目羽一事有关,如今看似颇有干系,他正念着如何才能寻找到此妖。不过妖蛇今时凑巧出现,那废弃药田也应是他的活动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