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上朝之时,曾经上书恳求太子还政的老臣乱成一团。
昨夜宫中突变,太子竟然将陈国嘉宁公主放逐出宫。本想借着太子大婚之际,督促摄政王退居幕后,谁知太子本人的荒唐举动却令一干朝臣功亏一篑。
摄政王自是抓住这个把柄,连夜搜罗出太子何岑的数条罪状,称何岑不足以为帝,可降为亲王,另择良才为储。
老丞相徐卓早就看不惯摄政王何鸿的野心,出语讽刺,“太子乃是先皇所立,难道摄政王自以为可以功盖先皇?”
先皇荒/淫无道,朝中无人不晓,即便如此,普天之下又有谁敢议论他的不是。
又有臣子道:“陛下仅有太子这一脉骨血,还有何人能担当储君之位?”
此言一出,正中何鸿下怀。
大学士吴亮为官多年,不由上前一步,再度提起先皇迎娶鼎王妃一事,称鼎王世子才是皇位的第一继承人。
一时众臣哗然,鼎王战功赫赫,却死于非命,不少与他交好的朝臣都销声匿迹。而今眼看着太子登基无望,不如转至王世子麾下,至少能保后半生无虞。而也有人质疑,摄政王费了如此大的力气,才将太子从储君之位废除,又怎能容忍颇得人心的鼎王世子入朝,恐怕此间有大阴谋。
自摄政王准备起事以来,大批更换宫中侍卫宫娥,而知言扮作宫婢的模样,倒也方便行走。早起自东宫溜出,打听了一个上午,铺天盖地的消息惊得她冷汗涟涟,原来摄政王果有废太子的念头。而今日早朝议政无果,摄政王便不能明目张胆地逼迫太子退位,接下来又将如何。
以陈国内乱的经验来看,下一步便是逼宫!
知言记性极好,依原路迅速返回东宫。东宫外景致依旧,丝毫未被朝堂争端纷扰所乱。她径直来到太子书房,见他仍在案前读书,只是双眼略显红肿,不知是否因为昨夜伤心过度。
那瘦弱的身子似乎更加不堪。
知言顾不得许多,上前捉住他的手道:“此地危险,太子请随我走。”
何岑悠悠抬眼,“宫里都是摄政王的耳目,又如何走得了?”
“宫中危险,东宫最险。”何岑本就白净瘦弱,知言用力一扯,便将他带离了案前,“太子之随我躲上一躲。”
临走之时,知言顺手将案上的糕点、果子抓了一包,塞在衣裳里。
就在昨日,知言还满心欢喜,本以为何子非好心带她来宫中游玩。谁知莫名其妙便被人用药迷倒,而后与死尸躺在一处,继而险些见证了摄政王与皇后的不论之情,最后被太子留在东宫。
短短一日,实在刺激。她自知为北辰宫中凶险,时刻如履薄冰。但思前想后,何子非却也不像是被人玩弄鼓掌间的傻子,那么他又为何将她置于这水深火热之中……答案是肯定的,他又一次利用了她!
好个鼎王世子!好个御周候!他将她扔在这人生地不熟的北辰宫,自却在某处坐收渔利!知言不由狠狠咬了咬嘴唇。
虽然此时她已大抵猜到了何子非的意图,却已没有了退路。那么接下来,她要如何在这偌大的宫中自保?
可若是仅仅自保,倒也不难,难的是她低估了何子非。
驿站那一夜,他深情并茂地向她讲述了年幼之时的手足情深,就是要告诉她,自何岑救下他的那一刻起,就是他的亲弟。既然如此,她又岂能对他的弟弟见死不救。
知言咬了咬牙道:“太子可信得过我?”
何岑点头。
“好,我便全力送殿下出宫。”
是夜,摄政王的爪牙将东宫里里外外围住,摄政王何鸿满面春风,抖了抖衣袖,亲往东宫而来。
太子今日心情不佳,仍未起身。何鸿隔着薄薄的帘幕,劝道:“太子体弱多病,本王以为,这储君还得由鼎王世子来做。”
说罢见那帘子中窸窸窣窣的,榻上似是有人在动。是生气,不满,还是不愿理会他?
“岑儿,罪己诏已经拟好,你落了太子印便是。”何鸿素知太子厌恶他,不由语重心长道:“今后离开这东宫,山高水阔任你游荡,世间女子任你挑选,又有何不好?”
话毕,却见榻上之人似乎还在扭动。何鸿生疑,上前一把扯下帘帐,掀开锦被,却见榻上躺着的是已被拔了舌的徐嬷嬷,口中塞着一团儿袜子,身上的宫装已被扒了去,之剩下贴身的中衣。
好大的胆子,太子竟从东宫逃了!
“来人!”何鸿气得大叫一声,将那罪己诏“啪”地甩在徐嬷嬷脸上。
周国的秋冬冷得惊人,此时已经入夜,何岑却躲在污秽不堪的净房。
他闭上眼吸了一口气,四面八方恭桶的恶臭熏得他胸口发闷。堂堂太子,怎能落得如此下场?
何岑不由想起年幼之时,鼎王统领三军,战功赫赫,后因父皇惧其功高,杀鼎王,夺其妻,逐其子。父皇驾崩后,母后无力掌管江山社稷,便请尊王何鸿入京主事,封摄政王。哪知摄政王野心勃勃,将他的太子之位彻底架空。
而今他蹲在这净房的恭桶边,真是滑稽。再看那守在门外的那个“小太监”,仿佛不惧不困,不冷不休。她已在门口观察了两个时辰,从天亮至天黑。
午时,他们将徐嬷嬷绑了,扔在榻上。
何岑生平头一次穿了女装,好在一路无人认得。他们一路穿梭,逃离了东宫。而后她又提出换衣再走,可是哪里来的衣裳给他们换?何岑犹豫见,却见她只身到监栏院偷了两身太监服。
逃难之际,也顾不得许多,二人于无人之处换了衣衫,这才躲到了净房。
忽然听到一行军士骂骂咧咧的声音,正是往净房而来。知言一惊,便向何岑看来。若是被他们搜查倒也没什么,可何岑是太子,难保不被认出来。
何岑亦是心惊胆战,难道才躲避了一个下午,便要被抓回东宫。
正惊慌间,知言忽然靠近他道:“太子,得罪了。”
何岑尚未反应过来,便见她自地上抓了两把灰,冲着他的脸便揉了下来。少女的柔荑温热舒爽,偏偏混着这净房的泥土,带着隐隐恶臭,令人作呕。
净房的门“啪”地一声被踢开,何岑便是一惊。即便脸上沾满了泥土,仍然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为首的军士朝里面瞟了一眼,只觉口鼻恶臭熏天,不由用手掩住了嘴,闷声道:“你们在这里做什么!”
知言悄无声息地往何岑背后躲了躲。
那军士提起灯盏一照,只见两个小太监抱在一处,前面的那个满脸污秽,僵直的身子瑟瑟发抖,后面的那个倒是白净,却红着脸有意躲避。
灯光落在脏脸小太监腰间,他的长袍被微微撩起,身后的白脸小太监正伸出一只手臂,欲探入他的底裤。无奈这一行军士来得及时,恰好撞到二人再此,那白脸太监的手放进去也不是,拿出来也不是,便僵在半空。
一行军士各个睁大了眼,将两个太监看了个明明白白。有人低笑出声,“老大,咱们要找的是两个宫女儿吧。”
为首的军士啐了一口,“污秽!”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一行人路过窗边,有人打趣道:“老大可听过宫里有对食之说?”
然后是男人们低低的哄笑。
何岑隐约知道,宫中孤苦无依的太监会和宫女儿对食,相互排遣寂寞,凑成一双。不想今天,他却被人这般嘲笑。何岑竟没来得及想到,她是如何在刹那间想到这么恶心又奇妙的法子。如此一来,那一行军士便再也不会来净房检查。
直到此时,何岑才对哥哥的女人佩服的五体投地。方才之事不过一瞬,电光火石之间,他忽然被她自身后抱住,一只手撩开了他的袍,一只手向裤子探去。彼时太过紧张,竟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而今反应过来,脸上似有火烧,他竟不敢再看她一眼。
“明日一早,这些个污秽之物会被送出宫外,我们便可随着恭桶外出。”知言想到即将迎来自由身,不由微笑。
何岑只有偷偷瞧她,不知为何,她竟能于这恶臭的净房还能如此乐观,像是被感染一般,他便也笑了笑,继而一本正经道:“当年之事……本宫有意替兄长挡了那一箭。”
他是说当年遇袭之事?知言一愣,向他望来。
“本宫知道自己不如兄长,只有以此逼他放弃。”何岑脸上红晕未消,别过脸去不看她。
何岑心知文韬武略皆不如王兄,却也一心想要守住皇位。虽然如此,他却从未想过诬害王兄。可母后不同,她想尽一切办法一心想要除去兄长,何岑终有些于心不忍,那毕竟是他的堂兄。
然而究竟要如何为之,才能让王兄心甘情愿地放弃储君之位?又能保护他不受母亲的迫害?何岑前思后想了许久,只有令王兄愧疚一生,不愿踏回故土半步。
皇室子孙,自幼便是心思缜密,谋划天下之才!知言不由佩服,彼时何岑还不到十岁!可话说回来,太子虽有私心,却也坦坦荡荡。再者何子非狡黠多智,太子与皇后的举动,他又岂会不知?
此时此刻,太子分明为当年所为自责不已,知言眨了眨眼道:“太子一己善念,令鼎王世子为你驱使,仅这一点,你才是国之储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