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烈的血腥味顺着冰冷的枪尖而上,熏得知言几欲昏厥。她微微侧过脸,离那锋利的兵刃远些。
知言敛眉低头,看似恭敬,却不至于被居高临下人看出破绽,“微臣困于宫中不得脱身,殿下可曾收到张顺带去的口谕?”
太子一愣,收了兵器,笑道:“许爱卿请起。”
知言虽是装作胸有成竹的模样,云淡风轻地站在孔诏面前,但只有她自己知道,方才她撒了个弥天大谎。
既然孔诏戎装在此,有逼宫之势,自然是得知了陈帝将废太子的消息。而昨夜龙隐殿中,只有她与嘉宁公主二人和跟随陈帝左右,嘉宁与太子并不是亲兄妹,定然不会将走漏消息,致使太子谋反,而一直守在门外的张公公便不一定了。
知言犹记得冷修对她说过,张公公乃魏国遗臣,却能得到陈帝赏识,若不是有过人的心机和胆识,又怎能辅佐两代君王?
她只有赌一把,昨夜泄密之人,定是张顺无疑。而从太子脸上放松的神情来看,她赌对了。
既然如此,张顺一定早就与太子暗通关节,而今太子得了消息,自是要逼迫陈帝退位,自己取而代之。恐怕昨夜之事,张公公也已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太子。与其装作不知情的样子,盲目地向太子表忠心,还不如坦坦荡荡,令太子不知虚实。
如果张顺已经投靠太子,那么太子被废,将来新皇登基,哪里还有张顺的一席之地,可是太子若能在此时先发制人,局势便瞬间变化。如此看来,年迈体衰,看似身子佝偻的张顺,绝非泛泛之辈。
退一步讲,陈帝若真想废除太子,又怎会命她这个无权无实的礼部侍郎来执行?分明昨日已传口谕,为何今日才拟诏?
知言仰面,望着太子虽然放松警惕,却仍是阴晴不定的一张脸,自怀中取出一本薄簿道:“陛下的口谕,下官尽数记录在此,请太子过目。”
太子展颜一笑,“本宫果然没有看错你。”说罢枪尖一转,带血的锋芒将那簿子挑起,临空翻滚了一圈,落在他手中。
方才她已经赌过一回,此刻她却要再赌这第二回。她推断陈帝早已将消息送出了宫,此时她手中的,不过是拖延太子的障眼法。
而她今日,若是为了忠君爱国,难保不命丧在此,若是投诚太子,尚且有一线生机。而不论她反抗与否,怀里这本记事簿都会落入太子手中。知言微微攥紧袖袍,危难关头,她竟成了陈帝抛出的一枚棋子。
太子的一双眼极快地扫过那本薄簿,薄且苍白的嘴唇微微上挑,溢出轻蔑的笑来,“果真如此。”
午时,太子孔诏率千名甲胄甲胄骑兵,自南门冲杀而进,封锁了各道宫门。宫内数名御林军退守龙隐殿外,保卫皇帝与公主。
嘉宁公主正伏在陈帝龙榻之畔,一夜无眠的她鬓发微乱,双目通红,“太子昨夜策反了兵侍郎左旋,率一千甲胄骑兵攻入皇宫,而今东南西北四个门皆被占领,只有不足百余御林军与之抗衡。”
陈帝唇须微动,“我生了个好儿子,竟敢逼宫造反!”说罢气血上涌,便又捂着胸口咳嗽起来。
嘉宁公主连忙替父亲掖好被角,“父皇莫要生气,昨夜我派人出宫去了玉王府上,想必哥哥会火速前来救驾。”
“你派了何人出宫?”陈帝侧目。
“贵妃沈鸾。”嘉宁公主的脸上露出笑容,“沈鸾是哥哥送入宫中的,时常替我们去照顾母妃,必然……”
嘉宁公主话未说完,便被陈帝的咳嗽声打断,“若说你识人,果然不及太子。”
嘉宁公主面色骤变,“父皇此言何意?”
“沈鸾与太子有私,我岂能容她,况且此时她腹中已有了孽种。”陈帝处变不惊,对二人的不伦之情也不恼火。
嘉宁公主默默无语,低下头委屈道:“我本想助父皇一臂之力,却不曾想适得其反。”
陈帝摸了摸嘉宁公主的头发,面色沉静,“无妨,我自有安排。”
嘉宁公主抬起头,一双美目中满是疑惑。陈帝见女儿这般伤神的模样,叹息道:“今后你还需多多学习,切记要将御周候收在膝下,为你所用。”
“彼时父皇不是不允我与他来往么?”嘉宁公主咬了咬嘴唇,终于问出了心中的疑惑。
“此一时彼一时,彼时朕尚不知孔诏有如此野心,昨夜不过一试而已。”陈帝神色愈发严肃,“若是他不为你所用,杀之以绝后患。”
嘉宁公主的心里咯噔一下,却仍然点头道:“嘉宁谨遵教诲。”
忽然外面喊杀声震天,张公公自门外骨碌碌滚了进来,帽子直摔在地上。他顾不得整冠,手脚并用爬到嘉宁公主面前,“陛下,公主,甲胄铁骑正在外强攻龙隐殿,请两位暂且避上一避。”
“不必。”陈帝摆摆手,“整个皇宫都是甲胄铁骑,朕又能避到何处?”
“这……”张公公一时结舌,便听得殿外是嗖嗖的长箭声,数名御林军中箭到底,或当场死亡,或因受伤发出痛苦的呻/吟。
嘉宁公主别过脸,勉强不去看殿外那血肉模糊的景象。
殿外甲胄铁骑高呼,“请嘉宁公主前来一叙!”
嘉宁公主一愣,神色慌张地望向父皇,却见他眉头紧锁,微微摇头。见殿内无人应答,甲胄军便又是一阵箭雨奇袭。
孔玉瑶咬了咬牙道:“这样不行,我去!”
说罢不待阻拦,便径直除了龙隐殿。院中满是御林军的尸体,高墙之上围满了箭手。孔玉瑶知道太子正在殿外,于是高声道:“太子此举为何?”
“玉瑶何苦躲着为兄?”那人的声音带着长久以来的霸道与强势。
“妹妹惶恐,受不起哥哥如此盛情的邀请。”孔玉瑶冷笑。
“不在周国做你好端端的太子妃,跑回来作甚?”太子又问。
“若不是哥哥焚了静心斋,屠了妹妹的生母,嘉宁又怎会回朝?”孔玉瑶亦是针锋相对。
“无稽之谈!”太子冷笑,“嘉宁,是你自己走出来,还是待本宫杀光了所有人,把你和那老东西绑出来?”
以寡敌众,焉能自保?嘉宁高声道:“太子是要逼宫造反么?”
太子忽然仰面大笑,那声音穿透整个龙隐殿,令陈帝不由蹙眉,“逼宫!本宫可是被逼得无路可去了!”
“太子,你若肯就此收手,我愿在陛下面前替你求情。”孔玉瑶的声音骤然提高,“逼宫篡位,屠戮亲人,你堂堂太子会被万人耻笑。”
“万人耻笑!”太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逼宫篡位?屠戮亲人?本宫不及父皇之万一!”
言谈间,忽听得喊杀之声惊天动地,紧接着是兵刃相接、刀刀入肉之声。御林军眼疾手快,护着嘉宁公主往内室而来。
高墙之上的一干箭手,纷纷换了姿势,长弓拉满,对着不远处噼啪如冰雹乱坠。
有人高吼,“保护太……”子字尚未出口,声音便在风中戛然而止。
龙隐殿外,数百名甲胄铁骑簇拥着金铠银枪的太子殿下。太子透过层层护卫,仍然可见对面那人。褐发褐眼,白面如玉,银盔银甲,当真无限风流。
不断地有虎贲军拥入宫中,将来路围了个水泄不通。太子双目微敛,道:“好个玉王殿下,没有虎符,竟能调动虎贲营!”
玉王并不答话,挥了挥手,吐出一个字来,“杀!”
太子冷笑,对左右道:“尔等率军正面抵御孔轩小儿。”说罢自己带了百余骑,直冲向大门紧闭的龙隐殿。
嘉宁听得殿外的动静,心中一喜,“有救了!”却见听大门处忽然传来重重的撞击声,竟是太子在强攻。
如此形势,竟是太子要鱼死网破。
嘉宁公主连忙扶起陈帝,“若是太子强行而入,恐父皇有难,您且先走。”
陈帝摇头,满面悲愤,“朕看这逆子又能如何!”
“父皇请先避避锋芒,若太子发现此处只有我,定会以我为质要挟哥哥,若是父皇在此……恐怕。”嘉宁心急如焚,句句皆为肺腑之言。
“陛下,公主所言甚是,请陛下暂时避上一阵。”张公公亦是连连叩首。
“砰”地一声,龙隐殿门霎时碎裂,甲胄铁骑皆弃了马,自门外冲杀而来。几十名御林军各带剑伤,却仍是死死守着陈帝的寝宫。
太子唇角一扬,“杀无赦。”
冰冷的刀刃上下翻飞,几十名御林军身无甲胄,哪里敌得过百余铁甲森森的军士,一时间血肉横飞,命陨当场。
太子戎装极盛,步履优雅,似是踩着这一步一步的青石板,便能通往高高在上的龙椅。他满是阴霾的脸上浮起不自然的笑容,握着长/枪的手越来越紧,他要亲自问问父皇,可以杀了兄长?何以逼死了母亲?
及至近前,太子一脚踹开寝殿大门,但见室内昏暗如子夜,窗户紧闭,龙榻上曼纱低垂,萦绕四周。
唯有一干宫娥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太子的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却不见贴身伺候皇帝的张顺,更不见方才答话的嘉宁公主,疑惑之际右手猛挥长/枪,刺入龙榻之上的帘幕,而后用力一拉,那纱帐碎裂开来,盈盈落在地上。
寝殿内空无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