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尚不知你的妙处,而今后悔了。”何子非的右手自她肩颈滑进衣襟,轻轻在她的脊背摩挲流连,惹得知言瑟缩着身子连连颤栗。
她在心里早将他骂成了登徒子,难道这位周世子既不喜女色,也不近男色,偏偏喜爱这女扮男装雌雄难辨之物?方才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彼时不知你的妙处?他们相识也不是一两天了,以前怎未发现他禽兽不如的一面?难道她的妙处就是供他欺辱亵玩?
她虽不解男女之事,却也多少读过那坊间话本,知道此时此刻,他们的关系不正常!极其不正常!
见她面无表情的走神,何子非轻笑一声,转而向的前胸袭来。小姑娘忽然惊叫一声,推开他的手,“子非,我、我还年幼!”
彼时怎未发现她的如此妙处?何子非低低笑了起来,“我且问你,大陈女子何时及笄?”
知言没底气道:“十五岁……”
何子非“哦”了一声,“知言不是已经年满十五岁了么?”
知言忽然觉得无力反驳,撇了撇嘴道:“反正……就是年幼。”
“你可记好了方才所说的话。”何子非凑近了些,“若再让我发现你与冷修眉来眼去,决不轻饶。”话未说完,他的目光便游走在她胸前的宽大衣襟上。为了掩饰女子的身形,知言平素都是穿着宽大的官服,可她哪里知道,衣裳越是宽大,便越显得她身形纤巧。
知言便又向后挪了挪,露出虚伪的微笑,“再也不敢了。”
何子非满意的点点头,目光冷静地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像是城外的农民,正在巡视自家的苞谷地。知言忽然觉得自己陷入了某种不幸,就好像她是他的私有物品,说明白些便是——禁脔。
先是打听她的身世,而后肆无忌惮地轻薄于她,何子非究竟要做什么?知言思前想后,不得而知,当下公务繁忙,也没有更多时间考虑何子非之事,因为嘉宁公主孔玉瑶,就要选驸马了。
凡有大事发生,必有史官着笔。知言今日一直在翻看前朝旧史,尤其着重公主下降一事。素来男子高贵,女子轻贱,即便是皇家也不例外,许多前朝公主,只有封号而无名字,往往一出嫁,就从史书上销声匿迹,知言瞧着瞧着,不由眉头紧蹙。难怪许云昭只有皇后封号,却连个名字都没有,若不是记载她为大将军之女,恐怕连姓氏都无人知晓,更别说她那一直养在外面的双生妹妹许云暧了。
若是无云道长所言不假,黎国已逝的皇后许云暧,似乎便是自己的生母,可她要如何才能了解更多?知言急的抓耳挠腮,却见一人倚在太史局大红的廊柱上瞧她,眼神中三分憎恨,七分厌恶,不知她在那里站了多久,看了多久。
知言连忙起身,恭敬道:“微臣不知公主造访,有失远迎,望公主恕罪。”
孔玉瑶自鼻孔里“哼”了一声,走到她面前坐下,“别来这些虚的,坐!”
“谢公主赐坐。”知言落座,与嘉宁公主隔着一桌的书相互对望。
“若不是三哥叫我来赔礼道歉,我才懒得来。”孔玉瑶一脸嫌恶,却见许知言一直看着她微笑。
“大胆!”孔玉瑶娇喝一声,“下臣焉敢如此直视公主的容颜!”
彼时冷修教她,在宫中不可直视后妃,想必公主也是一样。知言自知唐突了公主,连忙低下头,恭敬道:“微臣未曾见过公主这般精美绝伦的容颜,一时忘了礼数。”
孔玉瑶视许知言为“情敌”,得到她的赞许,不知为何忽然心情大好,斜睨了她一眼,“也算你是个会说话有见识的。”
当下细细打量起情敌来,见她依旧低着头,容姿秀丽,五官精巧,长睫微动,颇有动人之态,这般样貌,只怕在小倌中也属上乘。只是她白皙的面容,被额头尚未褪去的丑陋疮口抢了风头,任凭是谁,都会先盯着额头瞧上一会儿。
孔玉瑶的心中,浮起占了上风的优越感,看得久了,便生出了无趣的滋味,“那日……我实在是无心的。”
她的语气态度转变如此之快,教知言始料未及,她笑着摇摇头,“已经痊愈了,不碍事。”
这个小情敌倒是好相处,孔玉瑶趴在桌子上瞧她,“喂,我且问你,你为何不在御周候府上好好呆着,偏跑到这里来受苦?”
果然三句话不离何子非。知言想到她们二人的尴尬关系,口是心非道:“世子不喜欢我,我只得自谋生路。”
“哈!”孔玉瑶惊奇地睁大了眼,“他不喜欢你?那他还带你回府,听说连侍妾都冷落了!”
“我常常陪世子读书、对弈,会做些精巧的玩意。”知言想了想,“我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书童。”
“你何不早说!”孔玉瑶笑逐颜开,“害得本公主以为他喜欢男人。”
知言本以为嘉宁公主骄纵无礼,这一来二去才发现,其实她是陈帝孔萧所有儿女中,最为单纯善良的一个。于是在记录日志之时,她提笔写道:嘉宁公主讳玉瑶,帝四女,荣贤妃出。主,娇憨率直,帝爱之倾诸子。
数日之间,国中皆知嘉宁公主娇憨率直,乃是皇帝最为宠爱的小女儿,宦臣平民,无不思慕。嘉宁公主闻此,不耐烦道:“内史局的那帮人乱写!”出入宫中之时,多有西京贵胄、皇城才子守候左右,欲一览公主芳容。
孔玉瑶活了十七载,从未被诸多男子这般爱慕过,虽觉十分尴尬,却又觉得心中隐隐升起些自豪感来,仿佛公主天生就该被这样众星捧月。子非哥哥,你看到了没有!
知言不知她随手一写,竟满足了嘉宁公主极大的虚荣心。孔玉瑶便对执笔之吏来了兴趣,遣人往太史局打听一二,得知对她的那番美誉竟然来自小情敌之手,当下心道,难怪子非哥哥对他爱护有加,果然是个会来事的聪明人。更何况小情敌曾在御周候府住了半年,何不与此人走得近些?
嘉宁公主来太史局的次数愈发频繁,同僚们羡慕嫉恨的眼光,每每刺得知言坐如针毡。心
“他究竟喜欢怎样的女子?”孔玉瑶追问。
“这……”知言瞧见四下无人,低声道:“我怀疑他喜欢雌雄难辨之人。”
“难道是小黄门!”孔玉瑶惊恐地张大嘴,表情已近乎扭曲。
“不是不是。”知言慌忙解释,“不是真的雌雄难辨,似乎只是变装的女子。”
“女子变装,真的可行?”孔玉瑶狐疑地瞧了知言一眼。
“世子的心思深沉难以琢磨,公主权当一试,或许可行。”知言道。
嘉宁公主走后,知言便发现自己常用的墨锭不见了,一瞬间也疑过公主,却不知公主要此物有何用,便没有放在心上。
当日,孔玉瑶便遣人往玉王府上而去,要了几身好看的男装。玉王心道难不成妹妹也喜欢上了那些名伶小倌,只是妹妹实在是他心头所爱,她要什么,做哥哥的自然给她最好的。
傍晚时分,何子非正在书房读书,便接到了宫中来信,说是约他至长宁宫一叙。何子非墨眉轻蹙,长宁宫不是嘉宁公主的寝殿么?再瞧那方随着书信同至之物,居然是一方墨锭。
何子非捻起案前的一方墨锭,其上是知言刻下的“子非”二字,而另外一个大小形状一模一样的,一处边角磨得极为圆滑,却是知言失手摔碎而致,的确是她的物件无虞。这封信虽不是知言的笔迹,却也无落款,难道是她在宫中有难,或者……被嘉宁公主胁迫?
韩霖看得出世子的心思动摇,上前道:“世子,此物有诈。”
何子非瞧了一眼窗外,天色渐晚,不能再耽误了,于是起身便走,“你去她府上,我即刻入宫。”
“世子!”世子韬光养晦这么多年,最近做事怎么愈发冲动!韩霖冰冷的眸光扫向屋外某处,却见霜华对着世子离去的背影失神。
霜华总觉得心神不宁,胸口突突的跳。从前世子每每都在案前读书,虽不理会她,她只远远看着,就觉得无比平静。可世子最近似乎变了,分明是在案前读书,脸上的表情也瞬息万变,他像是有心事……藏着不能对她说的心事。他的心既不在她身上,也不在御周候府,他的心到底在哪里?
知言刚用过饭,便来了访客。她信步出屋,正与来人相迎。四目相对,冷如寒冬,知言紧了紧衣裳,疑惑道:“稀客,稀客!”
韩霖冰冷的眸子多了慌乱,“你在府上?”
难道他此时看到的是空气?知言偏着脑袋瞧着他,猜想何事能让韩霖露出如此慌张的情绪——恐怕只有一个原因。
韩霖抬手,隔空掷来一物,知言双手去接,正是她今日丢失的墨锭!
“他出事了?”知言疾呼。
韩霖摇摇头,“方才进宫了,现下还不能确定。”
她抬起头瞧了瞧暗淡的天色,急切道:“我即刻进宫。”
“且慢。”韩霖伸手挡住她,“世子命我在此,你不能走。”
知言知道韩霖只听命何子非一人,索性放弃挣扎,心中却仍觉得空落落的,像是被什么东西扼住了咽喉,就连呼吸也有几分不顺畅。
韩霖瞧着她眸光涣散的模样,冷哼道:“你此刻的神情,很像他。”